第二卷《靈鼠契》
第五章守夜
借著最後一絲天光，以及皓影敏銳的指引，他們終於在背風的山坡上找到了一處狹窄的洞穴。洞口被幾塊坍塌的岩石和枯死的藤蔓半掩著，內部空間不大，僅能勉強容納他們幾個，但足以隔絕外界那足以凍裂魂魄的寒風與飛雪。
天琦小心翼翼地將背上的飄雪解下，把她安置在洞穴最內側、相對最乾燥平整的一塊岩石旁，讓她靠坐著。他自己則幾乎是用儘了最後一絲力氣，癱坐在入口附近，背靠著冰冷的石壁，劇烈地喘息著，額頭上滿是虛汗。暖陽花的藥力正在他體內緩緩化開，如同暖流滋潤著乾涸的土地，暫時壓製了魔氣的躁動，也帶來了一絲微弱的氣力。但這還遠遠不夠，僅僅是讓他從瀕臨崩潰的邊緣，暫時拉回了一點。
洞穴外，風雪之聲如同萬千鬼魅的哭嚎，愈發淒厲。洞內，雖然沒有寒風直接灌入，但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依舊無處不在，嗬氣成冰。
天琦的目光，第一時間就落在了內側那道白色的、靜謐的身影上。飄雪依舊昏迷著，長長的睫毛在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眉心的蝕心魔印在昏暗的光線下，仿佛一隻沉睡的毒蛛，散發著不祥的氣息。她的生命之火，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會熄滅。
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沒有先顧及自身恢複，天琦掙紮著挪到飄雪身邊。他盤膝坐下，伸出微微顫抖的雙手，輕輕握住了飄雪冰冷得嚇人的柔荑。入手處一片刺骨的冰涼，讓他心頭一緊。
他閉上雙眼，摒棄雜念，全力運轉起《雲冰無相》功法。這一次，他並非為了戰鬥或防禦，而是將自身恢複的那一絲絲、精純平和的靈力，如同涓涓細流，極其緩慢、極其溫柔地，渡入飄雪的經脈之中。
他的靈力屬性本就與飄雪的冰係本源有相通之處，此刻更是刻意模仿著《冰心訣》的運轉軌跡，帶著一種清冷寧定的意蘊。這微弱的靈力，對於飄雪全盛時期而言，或許微不足道，但在此刻，卻如同沙漠中的甘霖，小心翼翼地滋潤著她那因魔印侵蝕而近乎枯竭、紊亂不堪的經脈與氣海。
同時，他低聲誦念起《冰心訣》的口訣。清冷的字句在狹小的洞穴中回蕩，並非為了攻擊或防禦，而是將那份“心若冰清，天塌不驚”的寧定意境，通過靈力的橋梁，以及聲音中蘊含的精神力量，緩緩導入飄雪的心神深處。試圖撫平她那因重傷和魔印折磨而可能陷入混亂、痛苦的神魂。
這是一個極其耗費心神的過程。天琦必須精準地控製著每一絲靈力的輸出，不能多一分，以免衝擊她脆弱的經脈；也不能少一分，否則起不到滋養疏導的作用。同時，還要維持《冰心訣》的誦念，穩定自身和她的心神。他剛剛有所緩和的臉色再次變得蒼白，豆大的汗珠從額角滑落，尚未滴下，便因靠近飄雪周身不自覺散發的微弱寒氣而凝結成冰珠。
他完全忘卻了自身的傷痛，忘卻了靈力的枯竭，忘卻了洞外的風雪與未知的危險。他的全部心神，都係於掌心那冰冷的柔荑，係於那微弱的靈力流轉，係於那清心寧神的咒文之上。仿佛隻要他不停下，那微弱的生機之火，就不會熄滅。
洞穴內，一片寂靜，隻有天琦低沉的誦訣聲，以及彼此微弱的呼吸聲。
皓影安靜地伏在天琦的腿邊，它沒有打擾，隻是仰著頭，星空豎瞳一眨不眨地看著天琦專注而疲憊的側臉，又看看飄雪依舊蒼白但似乎氣息稍微平穩了一絲的麵容。它能感覺到天琦體內那本就微弱的靈力正在飛速消耗，也能感覺到飄雪體內那令人擔憂的紊亂氣息，在天琦不惜代價的疏導下，似乎有了一點點趨於平緩的跡象。它小小的身體裡，充滿了無聲的擔憂與支持，它將身體蜷縮起來，儘可能地貼近天琦，仿佛想用自己的方式，為他分擔一絲寒意，傳遞一絲力量。
另一側，紫璃龐大的身軀（相對洞穴空間而言）占據了洞口附近的位置，它麵朝外，如同一尊忠誠的守護石雕。它服用了暖陽花後，萎靡的氣息得到了一絲穩固，雖然距離恢複力量還差得遠，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樣仿佛隨時會油儘燈枯。它紫色的獸瞳在黑暗中閃爍著微光，警惕地透過岩石縫隙，監視著外麵風雪肆虐的世界，耳朵不時輕微轉動，捕捉著任何一絲不尋常的聲響。它將洞口最寒冷的位置擋住，用自己殘存體溫的身體，為洞內的兩人一獸，構建起一道最後的物理屏障。它偶爾會回頭，看一眼洞內正在進行的、無聲的救治，眼神複雜，有關切，有感激，最終都化為更堅定的守護意誌。
夜深了。
風雪似乎永無止境。洞穴內的溫度低得可怕，石壁上凝結了厚厚的白霜。
天琦的誦訣聲漸漸低微下去，並非他意願鬆懈，而是心神與靈力的雙重透支，已經逼近極限。他的身體開始微微搖晃，握住飄雪的手也有些不穩，渡入的靈力變得更加斷斷續續。
就在這時，皓影輕輕站起身，走到天琦身邊，用自己毛茸茸的頭顱，蹭了蹭他冰涼的手臂，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帶著安慰意味的“吱”聲。同時，它額間的新月紋路，散發出一縷極其純淨柔和的月華清輝，這清輝並不強烈，卻帶著安撫神魂、滋養靈性的力量，悄然籠罩住天琦和飄雪。
另一邊，紫璃也回過頭，喉嚨裡發出低沉而平穩的咕嚕聲，仿佛在說：“有我在，放心。”
感受到夥伴無聲的支持，天琦精神微微一振，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再次穩住了身形，繼續著那看似徒勞、卻蘊含著他全部信念與希望的守護。
長夜漫漫，風雪如刀。
在這狹小、寒冷、危機四伏的洞穴中，一人不顧自身地救治，兩獸無聲地守護，構成了一幅絕境之中，關於堅持、守護與希望的最原始也最動人的畫麵。
靈力在微弱地流轉，冰心訣在低回地吟誦，而黎明，還在遙遠的未來。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