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國,你當兵當傻了吧!”
尖銳的聲音劈裡啪啦傳進陳建國耳朵裡,覺得腦殼疼。
他才從恍惚中回神,隻見麵前站著一個穿著碎花的確良襯衫的中年婦女,還燙著現階段興的大卷發,大紅嘴唇,這…不就李翠芬她娘,村裡人都叫她李嬸。
“這三年兵的白當了,退伍費就那點錢?連自行車都買不起?”
李嬸雙手叉腰,唾沫星子差點就濺到陳建國臉上,“我家翠芬是紡織廠正式員工,一個月工資二十八塊五!你配得上她嗎?”
陳建國呆呆地看了會四周。
發現老槐樹下都是人,都是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趙大爺拄著拐棍,王寡婦,還有幾個小孩子坐在牆頭上。
土房的牆上還印著快看不清楚的標語:“孩子,隻生一個好”。
這……這…難道是1983年?
陳建國連忙看向自己的手,發現不是那雙削瘦又乾枯的雙手,
“建國!你在發什麼愣啊!”
父親陳大山喊了一聲,將他拉回了現實。
眼前這個快五十歲的男人,佝僂著背,臉快漲成豬肝色,拿著的旱煙杆的手在發抖。
陳建國想起來了。
他竟然重新回到他退伍的第七天,李翠芬母女也是當著全村人的麵,來退婚的時候。
他記得前世,在這場羞辱後,父親就憋出心病,不到三年就走了。
母親因此也哭壞了眼睛,到他四十歲時基本上看不見了。
他自己……因為這場退婚,過得渾渾噩噩半輩子,最後死在病床。
“嬸子。”
陳建國用乾澀聲音問道,“翠芬呢?讓她自己來說。”
人們自動分開了一條路,李翠芬暴露了出來。
她今天穿了件新的粉紅襯衫,腳上穿得是鎮上百貨大樓才有得賣的塑料涼鞋。
這身穿著,最少也要二十塊錢——抵他大半個月的退伍津貼了。
“建國哥。”
李翠芬心虛得不敢看他,低下頭,“我……我在廠裡認識了一個人。劉乾事,他爸是副廠長。”
周圍響起一片吸氣聲。
“劉長海?”
陳建國突然笑了,笑聲裡帶著嘲諷,“哦……就是那個三四十歲、還離過婚、前妻還把孩子帶回娘家住的劉長海?”
李翠芬驚訝地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之前聽戰友提過。”
陳建國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你知道他前妻為什麼走的呢?不是因為他在外裡有人,而是他每次喝完酒就喜歡打人。”
“你胡說!”李翠芬大喊了起來。
李嬸猛得把女兒護到身後,指著陳建國的鼻子罵:
“放你媽的狗屁!人家劉乾事是乾部編製的!一個月工資都有五十二塊!你算什麼東西——”
“我是退伍軍人。”
陳建國打斷她,聲音一出,全場瞬間安靜發下來,“我是窮,但我掙得錢乾乾淨淨的。翠芬,我問你最後說一次,這婚退還是不退?”
所有人都看著李翠芬。
她突然就想起劉長海說以後會買輛鳳凰牌自行車給她,還是鎮麵上的職工宿舍,如果以後回村,那些羨慕的眼神想想都開心。
“……退。”
聲音很輕,但能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聽見。
陳大山的身子不受控製地輕晃了一下。王秀英見狀馬上扶住了丈夫,眼淚也不受控製地吧嗒吧嗒往下掉。
“好。”
陳建國轉身,深吸了一口氣。對著你父母說:
“爹,娘,我們回家拿東西。”
王秀英聽完就馬上跑回家,沒等多久就拿著個紅布包出來了。
裡麵包著的是一塊上海牌手表,表麵擦得鋥亮鋥亮的——這就是當年定親時,李家送的,陳家當年回的是二十斤糧票和一塊布料。
“手表還給你們。”
陳建國把紅布包遞了過去,“定親時我家給的糧票和布,就算了,全當賠給你們了。”
李嬸馬上一把就搶了過去,打開仔仔細細地檢查一翻表盤,還拿起來放到耳邊聽了聽走針的聲音。
“鬼知道你們這兩年有沒有偷偷換過機芯……”
“李嬸!”
村支書張富貴厲聲地喊到,“差不多得了!建國當兵三年,沒功勞也有苦勞啊!”
人群中紛紛響起附和聲。
趙大爺這時拄著拐棍上前,歎了一口氣說:“翠芬她娘,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建國這孩子,也是我們看著長大的……”
“看著長大頂什麼用?”李嬸大聲地說,“是能當飯吃還是能當衣服穿?”
說完,她就拉著女兒擠出了人群。
沒走了幾步,又回頭扔下一句:“陳家小子,彆說嬸子狠心!這年頭,沒錢就是低人一等!”
直到母女倆的身影消失在眾人麵前。
圍觀的村民還沒舍得散開。
王寡婦用尖銳的聲音說:“我覺得,翠芬選得好!嫁人嫁人,穿衣吃飯。劉副廠長家,哪哪都好!”
旁邊圍觀的人拉了她一下:“少說兩句吧!”
“我有說錯?”
王寡婦掙開那人的手,“陳家就這三間破瓦房,下雨還漏雨,加上陳大山去年治病欠的債還沒還清吧?如果是我閨女,我也不讓嫁!”
陳大山聽到這話,背更彎了。
陳建國看著父親花白的頭發,想起前世——三年後,父親也是頂著這樣一頭白發,躺在縣醫院的病床上,拉著他的手說:“爹沒本事,是我拖累你了。”
“爹。”
陳建國扶住父親說,“咱們回家。”
陳大山抬起眼看一下,隻見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說話,就拍了拍兒子的手背。
王秀英趕緊抹乾眼淚,勉強地笑著說:“回家,娘給你擀麵條。我們今晚吃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