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緣帥是那種言出必行的母親,她對建橋橋嚴格,對自己也一樣嚴格。
說話算話,是像黃緣帥這樣的“虎媽”在孩子成長過程中最為優良的品質,也教會了建橋橋,要重視每一個約定。
2002年的暑假,建橋橋以預期中的全國少兒英語演講大賽一等獎,和超預期的袋鼠數學全球成就獎(滿分),成功為自己贏得了兩個星期的自由假期。
這個假期,丁加一從還是五年製的小學畢業了,建橋橋也完成了小學二年級的課業。
黃緣帥在讓建橋橋跳級和不跳級,這兩個選項之間,選擇了後者,以留出更多學有餘力的時間,豐富爬藤衝牛劍的“課外簡曆”。
從六歲到七歲再到八歲,建橋橋從一個奶娃娃,變成了一個半大的姑娘,她的身上是有一股“靈氣”的,年齡小的時候,可能沒有那麼明顯,越長大就越是讓人挪不開眼睛。
連續三年裡的第三次見麵,每一次都讓丁加一覺得新奇而又特彆。
兩年前,建橋橋第一次見建橋橋,臟不拉幾的衣服、東倒西歪的辮子、延綿不絕的兩條鼻涕蟲,把這份靈氣給掩蓋得嚴嚴實實。
一年前,丁加一再見建橋橋,隻一眼,就覺察到獨屬於建橋橋的這份靈氣帶來的獨特氣質。
隻不過,一年前的相處時間,隻有投石抓魚摸蝦的那幾個小時。
因為時間太過短暫,丁加一還沒有來得及適應這份逼人的靈氣,就直接給逼退了。
丁加一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又一步。
以至於建功名專門跟他打招呼那會兒,他都沒勇氣走出院子。
村裡人不知道丁加一的心路曆程,還因為這事兒,一個勁兒地誇他。
說他懂得照顧沒能“入選”的大阿伯丁有木的感受,越來越像頂頂賢惠的巧蓮養出來的孩子。
因為搞不明白“金主爸爸”對丁加一到底是個什麼看法,嶴溪村的人再開丁加一不好的玩笑時,也就有意無意地開始避著他。
就這麼著,又一年過去了,建橋橋在上海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丁加一無從知曉。
到了嶴溪村,相處一天過後,那股逼人的靈氣,很快就幻化出了特彆幼稚的孩子氣。
建橋橋對村裡的一切,都還是覺得新鮮又好玩的,時不時就大驚小怪、大呼小叫,好像遇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扔個石頭在水上多“飄”了兩下,能興奮半天;學半天才烤熟了一個地瓜,也能興奮半天。
建橋橋動不動就給“水族館特工隊”的小夥伴們,投去崇拜的目光,整得“無父小分隊”的成員,一個個都覺得自己走上了人生的巔峰。
當然,被這樣的目光,投射最多次的,還是丁加一。
一次兩次的,丁加一肯定還是會懷疑這份“崇拜”的真實性,日複一日的,丁加一就被這束目光給收歸了。
建橋橋的身上,有滿滿的元氣和滿滿的正能量,這是丁加一自己從來都不曾擁有過的。
丁加一是羨慕建橋橋的,在羨慕之中,還帶了一絲感謝。
感謝建橋橋為他“命硬”的發聲,為他媽媽“改嫁”的聲援。
這些大人們整天在他耳邊說的,小朋友們也早就已經習以為常的“命數”,隻有在建橋橋這兒,才會被一次又一次認真地糾正。
丁加一不願意讓這一份情緒蔓延,建橋橋對他來說,肯定是特彆的,是外麵的世界,而他對於建橋橋來說,又有什麼是值得被特彆對待的?
窮得特彆,慘得特彆?
過去整整一年,建橋橋都音訊全無,丁加一從懷疑自己是不是一直都能這麼特彆,演變成了壓根不去想起這件事情、不去記掛這個人。
時隔一年再相見,建橋橋和彆人說話的時候,語言水平已經比同齡人高了很多,一到丁加一這兒,就還是連漢語拚音都沒有學好。
開口閉口就是第一聲和輕聲顛倒加一gegē,叫得丁加一渾身彆扭。
他明明都已經告訴自己,沒必要搭理這種錯誤的漢語拚音發音方式,人家想怎麼學拚音那都是人家的自由。
怎麼再一聽到,還是那麼想去糾正。
想完了,又不敢真的付諸行動。
丁加一發現自己好像中了音調顛倒的“加一gegē”的毒。
想忘忘不掉,想戒戒不了。
一番糾結下來,丁加一就沒有像前兩年一樣,一見麵就帶建橋橋出去瘋玩。
然後……
建橋橋就被彆家請去做客了。
過去的一年,那十戶有壯勞力去打樁船上工作的人家都賺到了錢,每家大魚大肉地招待建橋橋一天、兩天的,兩個星期也就這麼過去了。
建橋橋在村裡有了很多阿哥阿姐阿弟阿妹,玩得也都挺好的,但能讓她甜甜地喊著“gegē”的,始終隻有丁加一。
不管“日程多忙”,建橋橋每天都會過來找他一下。
內心敏感的少年,一遍又一遍地確認著自己的與眾不同。
確認過後,他決定要做點什麼。
至於是什麼,丁加一還沒有想好,隻是不自覺地開始好好學習。
其實,他從去年開始,就已經做出了這樣的改變——為了不讓自己閒得蛋疼——總記掛某個不該記掛的人。
這是丁加一下意識的行為,本心上,他還想繼續“上廊橋的房,揭廊橋的瓦,把大好的時光消磨在上學的路上”,可這條路上的每一個角落,他都帶建橋橋玩過。
隻有遠在隔壁村的學校,算是一塊清淨的“自留地”。
兩個星期的假期,如白駒過隙,離彆在即,丁加一什麼都沒有做。
他早就習慣了離彆,爸爸離世他沒哭,媽媽改嫁他沒送。
反倒是建橋橋,拿出了紙和筆,告訴丁加一:“加一gegē,我現在已經學會差不多三千個漢字了,我去年打電話到村委會,你都沒有接到,這次等我回上海了,就給你寫信。”
丁加一認真想了想,發現已經從五年製小學畢業的自己,都不見得學會了3000個漢字。
他低頭看了看建橋橋寫在紙上的字,漂亮得也根本不是自己那一手“狗爬體”能比的。
為了不在建橋橋麵前露怯,也為了給自己一些迎頭趕上的時間,丁加一拒絕了建橋橋給他寫信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