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言試圖用堆積如山的案卷麻痹自己的注意力。
然而,整整一個晚上,薑黎為赴約而精心描繪過眉眼,以及她身上那套透著不自知誘惑的裝束,在他腦海不斷閃現、盤旋。
無處發泄的煩躁,他手臂一揮,把手邊的文件都掃了出去,紙張嘩啦一聲飛散開來。
他向後重重靠進椅背,抬手用力地揉捏著眉心,緊閉的眼皮下,再次出現薑黎倔強的小臉蛋。
片刻之後,他倏地睜開眼,點開了律所內部的人事管理係統。
找到薑黎的人事檔案,點開。
首先闖入視線的,是一張沒有任何濾鏡的證件照。
照片上的她,眼神清澈,帶著些許學生氣的青澀。
宋之言的目光長久地駐留在那張小小的照片上,時間倒流回兩個星期前。
劉佳拿著幾份簡曆走進他辦公室問:有個京大畢業的學妹來應聘前台,條件不錯,咱們要不要?
那時,他的注意力全在手中的案卷上,頭也沒抬:“學曆不是關鍵。能不能勝任工作,才是標準。京大畢業的,若是不合適,也一樣。”
劉佳“哦”了一聲,卻沒有立刻離開,反而走上前,將其中幾份簡曆在他麵前攤開:“那……這幾個,你給過過眼?都是過了初篩的。”
“你看著辦就行。”
劉佳卻“嘖”了一聲,抽出其中一份簡曆,直接遞到他眼皮底下:“這份,您一定得親自看看,再看怎麼決定。”
他蹙眉,略帶敷衍地瞥了一眼。
然後,視線再也無法從那張小小證件照移開。
三年了,一千多個日夜。
那個讓他朝思暮想的人,就這麼猝不及防地、以這樣一種方式,重新闖入了他的視線。
而現在,他自以為是的自信,正被薑黎的不確定性逐漸脫離了掌控。
他鬆開鼠標,右手緩緩攥成了拳。
不論中途出現什麼意外狀況,事情,必須按照他預設的軌道,向前發展。
不能有任何偏差的餘地。
周一,宋之言前後找了不下十個由頭,試圖將薑黎叫進辦公室,每一次都恰到好處地讓陽陽代勞。
再明顯不過的躲著他,和他劃清楚河漢界。
臨下班,薑黎故意在工位上磨蹭了又磨蹭,計算著大部隊應該已經散得差不多了,才慢吞吞地收拾好東西。
誰能料到,剛走到空無一人的電梯口,那道挺拔的身影就堵在那裡。
薑黎腳步一頓,心裡無聲地爆了句粗口:這到底是什麼樣的狗屁運?
躲了一整天,機關算儘,還是沒躲過這“命中注定”的狹路相逢。
宋之言就那樣倚在牆邊,偏過頭,目光沉沉地盯著她。
薑黎第一本能是轉身,撤退。
轉念一想,她憑什麼要躲他?
她又沒有做錯什麼?
於是,她昂首挺胸的走到宋之言麵前,禮貌地問候一聲。
宋之言上下打量著她,隨口一問:“那天的相親怎麼樣了?”
既然無可避免,薑黎索性也不回避,反問:“你問的是哪天?”
不是隻有周五?
她還有其他相親?
宋之言眸色倏然一沉,聲音幾乎是從齒縫間擠出來的:“你到底有多少場相親?”
薑黎迎上他燃著暗火的眸子,無所畏懼,眼神靈動又多了幾分狡黠:“宋律,這是我的私事,好像沒有義務向您彙報吧?”
電梯門打開,薑黎率先走了進去,見宋之言還站在原地,甚至好心提醒:“宋律,不上來嗎?”
宋之言抓著公文包的手緊了緊,手背青筋隱現。他沉著臉,一言不發地跨入電梯,和她並肩站在一起。
電梯平穩下行,宋之言幾次偏過頭往旁邊看,她腰板筆直,目視前方跳動的樓層數字,仿佛他隻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同事。
一直到了負一樓停車場。
電梯門再次滑開,薑黎沒有絲毫猶豫,抬腳就往外走。
手腕一緊。
她被人拽到了一旁。
旁邊還有三三兩兩的人經過,薑黎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用力想甩開,卻被他握得更緊。
“宋之言!你乾嘛?”她壓低聲音,又急又惱,眼神驚慌地瞟向四周,“快放開我。”
“我們談談。”
“宋律,現在下班時間。”
“寶……磨蹭什麼呢?”餘瀟瀟的聲音在空曠安靜的地下停車場裡顯得格外清晰。
她從一根柱子後轉出來,因為視角盲區,她沒有看到宋之言。
等她走近,看清眼前的畫麵,腳步明顯停頓了一下又立刻恢複自然:“宋師兄,好巧。”相比上次在酒吧倉促地見麵,她現在淡定又從容。
她飛快地給薑黎遞了個眼色:什麼情況?
薑黎回了一個無奈又求助的眼神:我也不知道,快救我。
見是餘瀟瀟,宋之言非但沒有鬆開手,反而將薑黎往自己身後帶了帶,看向薑黎:“我們談談,用不了多少……”
“寶,我們真的要遲到了。”餘瀟瀟極其自然地插話,打斷了宋之言未說完的話,同時上前一步,親昵地挽住薑黎另一隻胳膊,“你媽還在等著呢。”
或許是因為“母親”這個詞的分量,薑黎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被緊握的手腕,輕輕扭動,輕易撥開宋之言的手。
宋之言站在原地,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餘瀟瀟半拉半拽地把薑黎帶走。
她們上了車,卻轉了個彎,緩緩地在宋之言麵前停下,降下車窗,餘瀟瀟看向宋之言:“宋師兄,那我們就先走了。”
宋之言微微頷首,算是回應,但視線卻是盯著副駕駛座上偏頭看向窗外的人兒。
餘瀟瀟將兩人之間無聲的鬥氣儘收眼底,嘴角的弧度往上移了下。
在車窗緩緩上升時,她說了句不輕不重、卻足夠讓車外的人聽得一清二楚的話:“寶,你媽把你相親的餐廳定位發給我了,咱趕緊走,不然遲到了。”
車窗徹底合攏,餘瀟瀟毫不遲疑地一腳油門,紅色小車“轟”的一聲從宋之言麵前疾馳,隻留下一股汽車的尾氣和那個僵立在原地、臉色陰沉的男人。
車上。
薑黎一直低頭擺弄著自己修剪得整齊的指甲,沉默著。
餘瀟瀟瞥了她一眼:“說說吧,剛才那是什麼情況?”
“沒情況。”薑黎悶悶地吐出三個字,依舊不抬頭。
餘瀟瀟琢磨著搖搖頭:“他想和你複合?”
“怎麼可能?”薑黎激動,觸及餘瀟瀟洞悉一切眼神,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連忙收斂情緒,“他已經有女朋友了。”
“他親口和你說的?”
“聚餐的時候,當著律所所有人承認的。”
“哦……”餘瀟瀟拉長意味深長的長音,“所以,這就是你同意去相親的原因?”
“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