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火生輾轉一夜,難以入眠。在被窩裡,他跟渾家蘇素談了很多話,都是關於弟弟陳少遊的事。
話說起來,蘇素嫁過來的時候,陳少遊早辭彆家門了的。
彼此間未曾見過,更談不上什麼印象與感情。
對於這位叔子的認知,完全源自夫家上下的講述,以及鄉鄰間的討論。
在眾人口中,陳少遊是如何聰穎、如何好學、還會吟詩,在鄉上曾有“神童”美譽。
如果他能安安心心地讀書考功名,大概會成為方圓十裡的第一位秀才公。甚至有可能考取舉人,那就光宗耀祖了。
隻可惜家貧,難以為繼。
雖然塾師愛才,豁免了束脩,但蒙學隻是科舉功名的初始階段。後麵的進學和考試,不知還需要花費多少,根本不是他們家所能支撐得起的。
再加上那年頭,災禍連連,田產歉收,莫說讀書,便是活命都成為問題。
當仙緣不期而遇,陳少遊沒有絲毫猶豫,便決定跟隨老道士出走,上山。
從某種程度上講,他的離開,等於給家裡減負了。畢竟少養一個孩子,日子能夠寬鬆許多。
而身為兄長,長兄為父,陳火生認為是自己虧欠了這個弟弟的。
如果陳少遊真的去修仙,學有所成,那自是青雲直上,貴不可言。
然而聽過陳有全的描述,感覺很不對勁。
看陳少遊的情況,多半是上當受騙了,白白浪費三十年寶貴光陰。
如果當初能有條件繼續讀書,考功名,說不定已金榜題名,為官一方,娶妻生子,有著一番大好的錦繡前程。
想到這,陳火生內心的愧疚更甚。
相比丈夫,蘇素則要冷靜得多,也考慮得更多。
若陳少遊是冒牌貨,那沒什麼好說;若是真的,家裡突然多出一個人來,要怎樣安排?
那麼多年過去,誰都說不準陳少遊會變成個什麼樣子。
“落魄潦倒”都是好的,最怕沾染一身惡習,回來後鬨得雞飛狗跳,家無寧日……
第二天,夫妻倆心緒不寧地守在飯館內等待。
陳有全直接來到小鎮路口處翹首以待。
時間流逝,差不多中午時分,終於等到那道略顯瘦削的身影。
陳少遊依然是昨天的穿著裝扮,草鞋單衣,背負舊書笈,臉色看起來愈發蒼白,不見血色,顯得萎靡憔悴。
陳有全趕緊去瞧地上。
嗯,有影子的。
再抬頭望天。
今天天氣甚好,日頭高照。
足以表明陳少遊絕非鬼怪之類。
當即迎了上去,笑道:“少遊,你可算來了。”
負責在前頭帶路,帶著陳少遊入鎮,徑直來到陳記飯館。
陳火生坐立不安,時不時跑到門口處張望。
當看到陳少遊,快步上前,怔怔地上下打量著,張嘴無言,眼圈漸漸紅了。
倒是陳少遊先開口,微笑道:“大哥,好久不見。”
兄弟間相差五歲。
年近五十的陳火生頭發已花白,臉上條條皺紋蔓延開來。
生活從來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七十古來稀,到了五、六十,就算“老年人”了。
麵對弟弟的問候,陳火生鼻子一酸,言語堵在胸間,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後麵蘇素探頭出來張望,望見陳少遊的模樣,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這位叔子肯定不是修仙去了,更像是逃荒落難的流民。
好在手腳俱全,並未殘廢。
說明沒有遭受到可怕的采折生割。
隻是臉色太差,仿佛遭了饑荒,好些天沒有吃過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