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病情穩定”後,霓碟的態度變了。
“清風,我覺得……我離不開你了。”深夜的語音裡,她的聲音帶著羞澀,“不是因為錢,是真的。你信我嗎?”
王寒自己房間裡看著,窗外是城中村雜亂的燈火。他的公司年關口需要的錢,已經全部充了遊戲;遊戲裡他是萬人敬仰的榜一大神,現實裡呢?
“我信。”他說。
“那我們……見麵吧。”霓碟說,“下個月我來找你。我想見見真實的你,而不是屏幕裡的劍客。”
那天起,王寒開始拚命工作。白天在公司,晚上在應酬,周末去跑業務。他算過了,霓碟來的時候,他要請她吃最好的餐廳,住乾淨的酒店,不能讓她受委屈。
這期間,霓碟又“需要”了幾次錢:弟弟的補習費、房租到期、自己急性腸胃炎住院……王寒把談業務賺的錢一筆筆轉過去,看著賬戶餘額從六位數變成三位數,最後隻剩幾十塊。
“等我來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霓碟總是這樣說。
王寒看著手機裡她發來的“自拍”——西湖邊的側影,畫展上的回眸,輸液時憔悴的容顏——覺得一切都值。
約定見麵的前一周,霓碟說母親病情反複,需要立刻手術。
“還差十萬萬……清風,我實在沒辦法了。”電話裡的哭聲撕心裂肺,“醫生說再不手術就……就……”
王寒看著自己剛交的公司的轉賬記錄,沉默了很久:“等我。”
他找遍了所有能找的人。朋友借給他五千,已經是極限。最後,他撥通了母親的電話。
“媽,我……我女朋友家裡人生病了,急需用錢。”
母親在電話那頭歎氣:“寒寒,你上次說要錢創業,媽給了兩百萬。這次又是怎麼回事?你哪來的女朋友?”
王寒語塞。
“你實話告訴媽,”母親的聲音嚴肅起來,“是不是被人騙了?”
“不可能!”王寒脫口而出,“我見過她照片,聽過她聲音,她知道計算機係的每棟樓……”
“那你跟她視頻過嗎?見過真人嗎?”
王寒愣住了,霓碟總說手機攝像頭壞了,學校網絡不好,病房裡不方便……他竟從未懷疑。
掛掉電話後,他顫抖著手,在搜索框輸入“反向搜圖”。把霓碟發來的那張“美院係畫室自拍”拖進去。
結果跳出來的瞬間,他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那是一張在Pinterest上被轉發了數千次的網紅照片,發布時間是三年前。照片裡的女孩,根本不是霓碟。
他瘋了一樣搜索其他照片:西湖側影,是杭州一個旅遊博主的舊照;輸液的手,是某醫療公眾號的配圖;甚至那張“母親”的病床照,都來自一個早已結束的水滴籌項目……
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一個冰冷的真相:霓碟,這個他愛了三個月、為之傾儘所有的江南女子,從頭到尾,都不存在。
報警的過程像一場淩遲。
警察調取收款賬戶信息,戶主是個五十多歲的農民,賬戶被詐騙團夥以兩百元的價格買走。IP地址是境外跳轉,定位不到真實位置。那些溫聲軟語的語音,是變聲器處理後的產物。那些深夜的傾訴、生病時的脆弱、母親病危時的絕望,全都是精心編寫的劇本。
“這是典型的‘殺豬盤’。”辦案的警察看著王寒,眼裡有同情,也有無奈,“對方至少是五人以上的團夥,有劇本組、技術組、話務組。你轉出去的錢,到賬三分鐘內就會被轉移到幾十個賬戶裡,追不回來了。”
“可是……”王寒的聲音嘶啞,“他怎麼能……裝得那麼真?”
警察沉默了一會兒,指著電腦屏幕上滾動的數據:“這個月,我們接到十二起同類報案。最多的一位和你一樣被騙了三百多萬。你們有個共同點——都是在遊戲裡認識的。”
王寒想起霓碟說過的話:“我小時候身體不好,總是住院。那時候我就想,要是能像武俠小說裡的大俠一樣,飛簷走壁,該多好。”
原來連這份“共鳴”,都是預設的陷阱。
王寒退出了《笑傲江湖OL》。
他賣掉了賬號,湊夠了拖欠的房租。助理陪他去辦新手機卡的路上,小心翼翼地問:“寒哥,以後還玩遊戲嗎?”
王寒看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想起遊戲裡那個總愛站在華山論劍台看雲海的劍客。他曾以為,在那個虛擬江湖裡,手中的劍可以斬開一切迷霧。可現實是,他連屏幕對麵是男是女,都分辨不清。
“玩啊。”他說,聲音平靜,“不過要先活下去。”
他刪掉了遊戲,但沒刪霓碟的所有聊天記錄。那些深夜的語音、那些關心的叮囑、那些“一輩子慢慢還”的承諾,像一根根刺,紮在心底最軟的地方。警察說,留著也好,是證據。
隻是偶爾在深夜,他還會下意識地摸過手機,想看看有沒有新的消息。然後想起,那個溫柔說著“該睡啦”的人,也許是個胡子拉碴的男人,也許又是個飽滿的大胖子在煙霧繚繞的黑網吧裡,同時和十幾個“豬”聊著天,盤算著下一刀該割在哪裡。
江湖還是那個江湖。
隻是持劍的人終於明白:有些迷霧,劍斬不開;有些人心,比任何BOSS都難測。
而他付出的代價,是三百多萬,和再也拚不起來的、對陌生人的信任。
三年後,《笑傲江湖OL》新資料片上線,全服戰力榜刷新。
榜一的位置,是一個新ID;清風。頭像是個簡單的字。
而江湖傳言,這個橫空出世的高手,從不加好友,從不收徒弟,也從不相信,任何隔著屏幕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