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我!陸沉舟!你出來!你出來啊!”陸明舒拚命掙紮,赤足蹬在地麵上,很快磨破了皮,留下淡淡的血痕。長發散亂,寢衣也在拉扯中更加淩亂,她整個人狼狽得像瘋了一樣。
就在她幾乎要被拖離門廊的瞬間——
“吱呀”一聲。
那扇沉重的黑漆木門,從裡麵被拉開了。
一股清冽的、混合著淡淡墨香與冷鬆氣息的空氣湧了出來。
一道挺拔如孤鬆寒鐵的身影,立在門內的陰影裡。書房內隻點了一盞燈,光線昏暗,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頜線條和略顯緊繃的薄唇。他穿著玄色常服,肩背挺直,周身散發著一種久居上位、生殺予奪的凜冽氣場。
正是陸沉舟。
他的目光,落在被親兵製住、狼狽不堪的陸明舒身上。那目光極深,極沉,像不見底的寒潭,看不清絲毫情緒,隻有一片冰冷的審視。
“何事喧嘩。”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金石般的質感,壓得人喘不過氣。
抓著她胳膊的親兵立刻鬆了手,躬身退到一旁,大氣不敢出。
陸明舒沒了鉗製,雙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勉強用手撐住了冰涼的門框,才穩住身形。
她抬起頭,對上了陸沉舟的眼睛。
前世今生,她似乎從未如此近、如此認真地看過這雙眼睛。此刻離得近了,才發現他的眼睫很長,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更襯得眸光深晦難測。
“我……”一開口,才發現嗓子乾澀得厲害,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所有的勇氣,在真正麵對這個男人的瞬間,似乎都在瓦解。
腦海裡,那猩紅的倒計時還在跳動,亂葬崗的幻影與北境的烽煙交錯閃現。
她猛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隻剩下一片破釜沉舟的決絕。
顫抖著,她從淩亂的衣襟內(方才掙紮時,她悄悄將信塞了進去),掏出了那封被她攥得汗濕、幾乎要捏碎的信。
染著她掌心被掐出的、淡淡血痕的信。
她高高舉起,遞向他。手臂因為恐懼和用力而劇烈顫抖,信紙在她指尖嘩啦作響,在這死寂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
“哥哥……”她喚出了這個久違的、帶著顫音的稱呼,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裡摳出來,浸滿了血和淚,“殺了我吧。”
她仰著臉,慘白的小臉上淚痕交錯,混合著不知哪裡蹭上的灰塵,狼狽到了極點,也脆弱到了極點。唯有那雙眼睛,黑得驚人,亮得駭人,死死鎖著陸沉舟,裡麵翻湧著無儘的悔恨、絕望,和一種近乎獻祭般的瘋狂。
“這封信……是假的。北境告急,烽火台六百裡加急求援的軍報……被我……被我換了。”她語速極快,顛三倒四,卻拚命想要說清楚,“有人……趙衡……他讓我換的……他要害你……哥哥……我對不起你……我該死……”
淚水洶湧而出,模糊了視線。她看不清陸沉舟的表情,隻能感覺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似乎凝滯了一瞬,隨即變得更加幽深,更加冰冷,如同實質的冰棱,刺得她裸露在外的皮膚生疼。
她舉著信,像是舉著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五臟六腑都在抽搐。
“殺了我吧……求求你……殺了我……”
她重複著,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嘶啞,最後隻剩下氣音,渾身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陸沉舟沒有說話。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看著這個他名義上的妹妹,這個他幾乎看著長大、卻始終隔著重重心防、甚至對他充滿畏懼和抵觸的少女。
看著她從未有過的狼狽,聽著她語無倫次的“坦白”,看著她遞過來的、那封據說能要他命的“假信”。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廊下的燈籠靜靜燃燒,火光在夜風中明明滅滅,映照著兩人僵持的身影。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瞬,也許漫長如整個寒冬。
陸沉舟終於動了。
他抬起手,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緩緩伸向那封幾乎要戳到他胸前的信。
指尖觸碰到了微潮的紙張,也觸碰到了她冰涼顫抖的手指。
陸明舒像是被毒蛇咬到,猛地一縮手。
信,落入了陸沉舟的掌心。
他拈著那封信,目光垂下,落在火漆印上——那是一個粗糙的、模仿軍報格式卻漏洞百出的封緘。
然後,在陸明舒驚恐、絕望、茫然交織的目光中,他拿著信,轉身,走向書房內那盞唯一的燈燭。
他背對著她,身影被燈光拉得很長,投在冰冷的地麵上。
陸明舒的心跳幾乎停止,屏住呼吸,等待著最終的判決。
是雷霆震怒?是立刻將她下獄?還是……直接讓人拖出去?
她看到陸沉舟抬起手,將那封染血的、她交出的“罪證”,輕輕湊近了跳動的燭焰。
火舌倏地舔舐上來,貪婪地吞噬著紙張。
橘紅色的火光,映亮了他半邊側臉,線條冷硬如刀削,沒有絲毫表情。
信紙迅速蜷曲、焦黑、化為灰燼,細小的灰燼飄落,落在書案上,也落在他玄色的衣袖上。
他做完這一切,才緩緩轉過身。
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隻有眼底深處,仿佛有極其複雜的情緒翻湧了一瞬,又歸於死寂的深潭。
他看著她,看著那個還僵立在門口、臉上淚痕未乾、滿眼不敢置信的少女。
然後,他開口,聲音平穩無波,甚至比方才更低沉了幾分,卻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砸進了陸明舒的耳中,也砸進了她死寂一片的心湖——
“明舒。”
他喚她的名字,不帶任何情緒,卻讓她渾身一顫。
“你永遠是我的妹妹。”
“回去休息吧。”
說完,他不再看她,轉身走回書案後,重新拿起了方才放下的筆,仿佛剛才那焚信的一幕,那驚心動魄的“坦白”,從未發生過。
陸明舒呆呆地站在原地,赤足踩在冰冷的地上,卻感覺不到絲毫寒意。
腦子裡嗡嗡作響,一片空白。
他……他說什麼?
他燒了信?他說……她永遠是他的妹妹?
不追究?不殺她?甚至……連一句斥責都沒有?
為什麼?
巨大的茫然和一種更深的、讓她渾身發冷的恐懼攥住了她。這不對……這完全不對!陸沉舟不該是這樣的反應!他應該暴怒,應該將她徹底厭棄,甚至應該立刻掐死她這個禍害!
可他……
【警告:悔過對象‘陸沉舟’生命能量流失速度加快!當前剩餘生存時間:29天22小時31分07秒!】
冰冷的係統提示音驟然在腦海炸響,那猩紅的數字瘋狂跳動,比之前更快!
陸明舒猛地回神,巨大的驚恐瞬間淹沒了那片刻的茫然。
不對!不是不追究!是更糟了!
陸沉舟他……他根本不信她!或者說,他信了,但他有彆的打算?他生命能量在加速流失!危險並沒有解除!甚至可能因為她這莽撞的“坦白”,而變得更加急迫!
“哥哥……”她下意識又喊了一聲,聲音乾澀破碎。
書案後的男人沒有抬頭,隻是筆下微頓,淡淡道:“出去。”
兩個字,不容置疑。
門口的兩個親兵立刻上前,這次動作放輕了許多,卻依舊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小姐,請。”
陸明舒被半扶半請地“送”出了月亮門。
直到走回內宅幽暗的甬道上,夜風一吹,她才猛地打了個寒顫,從那種渾渾噩噩的狀態中驚醒過來。
掌心被自己掐破的地方傳來刺痛,腳底磨破的地方也火辣辣地疼。
腦海裡,那刺目的倒計時依舊在一秒一秒,無情地減少。
【29天22小時28分19秒……】
陸沉舟燒了那封假信。
可他,沒有拿回真正的求援軍報。
北境的危機,依然存在。他的死局,並未解開。
而她,隻有不到三十天的時間。
陸明舒慢慢抱緊了自己冰冷顫抖的雙臂,在無人看見的黑暗裡,一點點咬緊了牙關,直到口腔裡彌漫開淡淡的鐵鏽味。
不能……不能再等了。
陸沉舟不信她,或者說,他不打算按她預想的方式處理。
那她就……換一種方式。
無論如何,絕不能再讓前世的結局重演!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而整齊的腳步聲,混合著甲胄摩擦的冰冷聲響,從前院的方向傳來,迅速朝著侯府大門外而去,殺氣騰騰,打破了夜的沉寂。
陸明舒愕然抬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那是……陸沉舟麾下親衛鐵騎出動的聲音!
這個時辰,如此大的動靜……
一個讓她心驚肉跳的念頭,驟然劃過腦海。
她猛地轉身,不顧腳底的疼痛,跌跌撞撞地朝著離前院最近的一處小樓跑去。
剛勉強爬上二樓回廊,扶著冰涼的欄杆喘息著望向侯府大門方向,就看到沉沉夜色下,火光倏然大亮!
數十騎黑甲騎士,如同暗夜中湧出的幽靈,沉默而迅疾地衝出了鎮北侯府的大門,馬蹄聲如悶雷滾過寂靜的長街,朝著城東某個方向,飛馳而去。
那個方向是……
陸明舒的瞳孔驟然縮緊。
是趙衡的住處!
陸沉舟他……他竟然在今夜,就直接對趙衡動手了?!
為什麼?因為她剛才的“坦白”?可那封假信不是燒了嗎?他憑什麼……
不。
陸明舒忽然想起,陸沉舟是什麼人。他行事,何須向旁人解釋?又何須確鑿的證據?
隻要他懷疑,隻要他認定趙衡對她有蠱惑、對北境有威脅,那就夠了。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麵對的是一個怎樣殺伐決斷、心思難測的男人。
也終於明白,那句“你永遠是我的妹妹”,背後可能意味著什麼。
那不是原諒。
那或許……是一種更深的、她無法理解的掌控,或者……審判。
夜風呼嘯,吹得她單薄的寢衣緊貼在身上,冷得刺骨。
她望著鐵騎消失的方向,又回頭,望向陸沉舟書房那一片沉凝的黑暗。
腦海裡,血紅的倒計時,依舊在無聲流逝。
【29天22小時15分44秒……】
這一世的路,似乎從她推開那扇書房門起,就走上了一條比前世更加詭譎莫測、危機四伏的歧途。
而她,已無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