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燈……就是陸沉舟書房裡,趙衡他們覬覦的“那件東西”?或者說,是其中之一?先帝賜予,鎮守北境氣運?這說法近乎玄奇,但在這種隱秘之地,以如此鄭重的方式留存,絕非玩笑。
“燈在,則北境安;燈熄,則劫起。”難道北境如今的危機,與這盞燈有關?有人想讓它熄滅?
“朝中有魍魎,勾結外敵,覬覦此燈,欲亂我邊陲,毀我柱石。”這與現在的情況何其相似!趙衡背後的“大人物”,兀良哈部,他們的目標,或許不僅僅是火器秘方或邊防圖,更是這盞被賦予象征意義甚至可能蘊含實際秘密的“寂照燈”?
陸沉舟知道這燈在這裡嗎?他知道他祖父留下的警告嗎?他將狼頭令牌和瓷瓶碎片分開藏匿,是否也與保護這盞燈有關?
陸明舒伸出手,指尖微微顫抖,想要觸碰那溫潤的燈座,卻在即將觸及的瞬間,停住了。
不能碰。這燈太重要,也太詭異。而且,追兵快到了。
她必須立刻離開這裡!
她環顧四周。除了來時的陡峭石階,這個岩洞似乎沒有其他明顯的出口。地下水潭幽深莫測,不知通往何處。
難道要潛入水潭?可她不識水性,何況水下情況不明。
就在她心急如焚之際,目光掃過那些堆放的箱籠。其中一個箱籠的油布沒有蓋嚴實,露出了一角裡麵的東西——竟然是幾套折疊整齊的、侯府親衛的製式黑衣,還有……水靠?
這裡竟然備有潛水的裝備?是誰準備的?陸沉舟?還是彆的什麼人?
沒有時間細想。她迅速衝過去,扯出一套最小的水靠和黑衣,也顧不得冰冷濕透,手忙腳亂地往身上套。水靠是皮質,堅韌貼身,黑衣套在外麵。
剛穿戴完畢,頭頂石階方向就傳來了清晰的、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和喘息聲!追兵下來了!
陸明舒最後看了一眼壁龕中那盞散發著柔和光暈的“寂照燈”,咬了咬牙,轉身衝向水潭邊。
潭水冰冷刺骨,瞬間淹沒了腳踝。她回頭看了一眼追兵火把的光亮已經出現在石階儘頭,不再猶豫,深吸一口氣,猛地紮入了漆黑冰冷的潭水之中!
刺骨的寒意瞬間包裹了全身,耳中隻剩下汩汩的水聲。眼前一片黑暗,隻有上方微弱的光亮漸漸遠離。她胡亂地揮舞著手臂,憑著本能向前遊去。水靠多少提供了一些浮力和保暖,但冰冷的潭水仍然讓她四肢迅速麻木。
不知道遊了多遠,肺裡的空氣即將耗儘,眼前陣陣發黑。就在她幾乎要放棄的時候,前方隱約出現了一點極其微弱的天光!
是出口!
她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拚命向那點亮光遊去。光線越來越強,水流也開始變得湍急。終於,“嘩啦”一聲,她破水而出,劇烈的咳嗽起來,貪婪地呼吸著冰冷的空氣。
眼前是一個不大的、被亂石和枯草半掩的洞口,外麵是陰沉的天色和……熟悉的景物?
這裡似乎是侯府最東北角圍牆外,緊鄰著一條流入城中的小河岔道!這條水道,竟然與荷花池下的地下水係相通!
她掙紮著爬上岸,渾身濕透,冰冷刺骨,不住地顫抖。回頭望去,那個出水口隱蔽在亂石雜草中,毫不起眼。
暫時……安全了?
不,追兵很可能也會發現這條水道。她必須立刻離開這裡!
她辨認了一下方向,這裡是侯府後街的背麵,更加荒僻。她必須找個地方換掉這身顯眼的黑衣和水靠,然後……想辦法回府,或者去一個更安全的地方。
可她現在這副樣子,能去哪裡?
她忽然想起翠珠紙條上提到的“廚下張嬸”。張嬸家似乎就在後街仆役聚居區,靠近河邊洗衣碼頭的地方。
或許……可以冒險去那裡?
她拖著冰冷沉重的身體,沿著河岸,避開大路,在荒草和亂石間踉蹌前行。每走一步,都耗費巨大的力氣。身上的黑衣濕透緊貼,水靠更是冰冷僵硬。手掌和膝蓋的傷口被冷水浸泡,疼痛加劇。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她幾乎要暈厥過去時,前方出現了一片低矮破舊的房屋,空氣中飄來淡淡的炊煙和菜油味。是仆役聚居區。
她勉強打起精神,辨認著方向,朝著記憶中張嬸家所在的那排房子摸去。天色愈發陰沉,像是又要下雨,街上幾乎看不到人。
終於,她看到了那扇熟悉的、有些掉漆的黑木門。她鼓起最後一點力氣,上前,輕輕叩響了門環。
一下,兩下,三下。
門內傳來一陣窸窣聲,然後門被拉開了一條縫。張嬸那張布滿皺紋、帶著驚愕和警惕的臉露了出來。
看到門外這個渾身濕透、臉色慘白如鬼、穿著侯府親衛黑衣卻身形單薄的“人”,張嬸明顯嚇了一跳,差點叫出聲。
“張嬸……”陸明舒用儘力氣,發出微弱嘶啞的聲音,“是我……陸明舒。”
張嬸的瞳孔驟然放大,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又飛快地看了看左右,然後猛地一把將她拉了進去,迅速關上了門。
屋內光線昏暗,陳設簡陋,但很乾淨。一個泥爐上燒著水,發出輕微的滋滋聲。
“小、小姐?您怎麼……”張嬸的聲音都在發抖,看著陸明舒這身打扮和狼狽的樣子,顯然嚇壞了。
陸明舒靠在冰冷的土牆上,幾乎站立不穩,嘴唇凍得青紫,牙齒咯咯作響:“彆問……快……給我找身乾衣服……還有……有沒有傷藥……”
張嬸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扶著她坐到屋裡唯一一張破舊的木凳上,轉身去裡間翻找。很快,她拿出一套打著補丁但洗得很乾淨的粗布衣裙,又翻出一個小陶罐,裡麵是氣味刺鼻的褐色藥膏。
“小姐,您先將就換上,這是我閨女的舊衣裳,乾淨著。”張嬸將衣服遞給她,又指了指角落一個用舊布簾隔開的狹小空間,“去那裡換吧。這藥膏是土方子,治外傷止血的,有點疼,但管用。”
陸明舒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接過衣服和藥膏,走到布簾後。冰冷的濕衣服脫下,換上乾燥粗糙但溫暖的布裙,感覺仿佛重新活了過來。她快速處理了一下手上和膝蓋的傷口,藥膏刺激得傷口一陣刺痛,但也帶來些許暖意。
換好衣服出來,張嬸已經倒了一碗熱水遞給她:“小姐,快喝點熱水暖暖。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您怎麼從……從那邊過來?還這副打扮?”她指了指後窗方向,那裡隱約能看到河岸。
陸明舒捧著溫熱的粗陶碗,熱水下肚,驅散了一些寒意。她看著張嬸擔憂而困惑的眼睛,知道此刻不能再完全隱瞞。
“張嬸,府裡出事了,荷花池發現了屍體,你知道吧?”她低聲問。
張嬸臉色一白,點了點頭,聲音發顫:“聽、聽說了,鬨得人心惶惶的……難道小姐您……”
“我去後花園附近查看,不小心……跌進了水裡,從一條舊水道漂了出來。”陸明舒半真半假地說道,省略了密道和“寂照燈”的部分,“這身衣服……是為了遮掩。”
張嬸顯然不太相信“跌進水裡”就能弄成這樣,但看著陸明舒蒼白的臉色和眼中的疲憊驚悸,沒有再追問,隻是歎了口氣:“小姐,您這是何苦……侯爺將您留在院子裡,定是為了您好。外頭現在……不太平。”
“我知道。”陸明舒垂下眼,“但我不能什麼都不知道。張嬸,你之前給我的暗示,我看到了。‘品石軒’……那裡有什麼特彆嗎?還有,今日‘劉記’糕點鋪,你說遇到宮裡采辦的內侍,是真的嗎?”
張嬸的臉色更加緊張,她走到門邊,側耳聽了聽外麵的動靜,才走回來,壓得極低的聲音道:“小姐,有些事,不是我們做下人的該打聽的。‘品石軒’……老侯爺在的時候,就不太讓人靠近,說那裡風水不好,陰氣重。至於宮裡的人……”她頓了頓,眼神閃爍,“老奴也是聽鋪子老板隨口一提,真假不知。但小姐,老奴在府裡幾十年,有些事……看得多了,也就明白了。這府裡頭,看著平靜,底下……水深著呢。侯爺不容易,小姐您……更要小心。”
她的話含糊其辭,卻印證了陸明舒的許多猜測。張嬸知道一些內情,但不敢明說,隻能用這種方式提醒。
“張嬸,謝謝你。”陸明舒真誠道,“今日之事,還請務必保密。我歇一會兒就走,不能連累你。”
“小姐說的什麼話。”張嬸連忙道,“您就在這兒歇著,等天色再暗些,老奴想法子送您回去。隻是……您現在這樣回去,怕是瞞不住……”
確實,她這副樣子,又消失了這麼久,舒雲軒那邊肯定已經發現不對勁了。王婆子和翠珠不知道急成什麼樣,莫七的人恐怕也在找她。
回去,該如何解釋?
陸明舒蹙起眉頭。懷裡那些瓷片和金屬碎片濕漉漉的,貼著皮膚冰涼。還有那盞“寂照燈”和陸韞侯爺的銘文,不斷在她腦中回響。
必須儘快將密道和燈的事情,想辦法傳遞給陸沉舟!還有那些碎片,需要重新拚湊解讀。
可怎麼傳遞?莫七現在可信嗎?那個竹林暗衛呢?
就在她思緒紛亂之際,張嬸家那扇薄薄的木門,忽然被輕輕敲響了。
節奏很特彆——兩長,一短,一長。
張嬸的臉色驟然變了,不是驚恐,而是一種極其複雜的、混合著緊張和一絲……期待?
她看了陸明舒一眼,豎起手指放在唇邊,示意她噤聲,然後快步走到門邊,同樣用那種特殊的節奏,輕輕叩了叩門板。
門外安靜了一瞬。然後,門縫下,悄無聲息地塞進了一個小小的、折疊起來的紙方。
張嬸迅速撿起紙方,關好門,走回來,將紙方遞給陸明舒,聲音壓得極低:“小姐,是給您的。”
給她的?在這裡?
陸明舒心中驚疑,接過紙方展開。上麵隻有一行簡潔的字,筆跡與陸沉舟有三分相似,卻更加冷硬:
「亥時三刻,老地方。帶齊所見之物。勿誤。」
落款,是一個簡單的墨點,但在墨點旁邊,極其隱晦地描畫了一個……振翅欲飛的隼鳥側影。
是“青隼”的標記!是那個竹林暗衛?還是莫七?
他們竟然知道她在張嬸這裡?還約她再次見麵?
“老地方”……是指白馬寺竹林?
陸明舒捏著紙條,指尖微微發顫。這到底是救命的繩索,還是另一個更深的陷阱?
但無論如何,這似乎是她目前唯一的,能與陸沉舟一方核心力量取得直接聯係,並將密道中發現的關鍵信息傳遞出去的機會。
窗外,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雨,終於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敲打著屋頂的瓦片,也敲打在她緊繃的神經上。
亥時三刻……
她必須做出決斷。
【生存時間倒計時:26天19小時14分22秒……】
冰冷的數字,與窗外冰涼的雨聲,一起在她耳邊回響。
她抬起頭,看向張嬸,眼中隻剩下孤注一擲的平靜。
“張嬸,我需要你再幫我一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