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口黑血從陸沉舟口中噴出,濺得床榻、被褥、陸明舒的身上到處都是。那血的顏色暗沉得可怕,帶著濃重的腥臭味,仿佛已經腐敗多時。
“少爺!”陸明舒不顧汙穢,連忙扶住他。
陸沉舟噴出這口血後,身體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軟軟地倒回床上。但他的呼吸……似乎平穩了一些?雖然依舊微弱,但至少不再有那種瀕死的斷續感。
影七迅速上前,抓起陸沉舟的手腕,三指搭在他的脈門上。
片刻後,他鬆開手,臉上露出一種複雜的神色——有驚訝,有失望,還有一絲……如釋重負?
“怎麼樣?”陸明舒急切地問。
“毒……暫時壓製住了。”影七的聲音有些沙啞,“赤陽丹半成品的藥力不夠,隻能中和部分寒毒,無法根除。但他至少能多活三天。”
三天。又是三天。
陸明舒的心中五味雜陳。喜的是陸沉舟暫時不會死了;憂的是危機隻是推遲,並未解除;疑的是影七的反應——他似乎在期待什麼,但那期待落空了?
“你在等什麼?”陸明舒直視影七的眼睛,“等陸沉舟醒來,說出那些東西的下落?還是……等他毒發身亡,徹底了結?”
影七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邊,望向窗外逐漸泛白的天色。
“天快亮了。”他喃喃道,“你該走了。”
陸明舒一愣:“你放我走?”
“趁我還沒改變主意。”影七沒有回頭,“帶著他,離開侯府。越遠越好。”
“為什麼?”陸明舒不解,“你不是要問他那些東西的下落嗎?”
“我問了,他就會說嗎?”影七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嘲諷,“陸遠征的兒子,骨頭有多硬,我比誰都清楚。更何況……他現在醒了,也未必記得那些事了。”
陸明舒轉頭看向陸沉舟。他依舊昏迷著,但眉宇間的痛苦似乎減輕了些,呼吸也平穩了許多。
“蝕骨枯損傷的不隻是身體,還有神智。”影七繼續道,“他能活下來已經是奇跡,但記憶……很可能已經殘缺不全。那些秘密,也許永遠也問不出來了。”
所以,陸沉舟對“上麵”來說,已經失去了價值?所以影七願意放他們走?
不,不對。如果真是這樣,影七直接讓他們自生自滅就好,為什麼要特意放他們離開侯府?
除非……侯府裡還有危險。比影七更大的危險。
“周顯的人還在外麵?”陸明舒問。
“周顯的人,宮裡的人,還有其他……想要陸沉舟死的人。”影七終於轉過身,看著她,“侯府已經被包圍了。天亮之後,他們會以‘搜查刺客’的名義闖進來。到時候,你們插翅難飛。”
陸明舒的心沉了下去。原來如此。影七放他們走,不是仁慈,而是不想讓他們死在彆人手裡?還是說……他另有打算?
“從哪裡走?”她問。
“密道。”影七走到房間東側的牆壁前,伸手在某塊磚上按了幾下。
“哢噠”一聲輕響,牆壁緩緩移開,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
“這條密道通往城外十裡坡的一處廢棄驛站。”影七道,“隻有陸家人知道。陸遠征當年修建的,為了以防萬一。沒想到……真有用上的一天。”
陸明舒看著那個洞口,又看看床上的陸沉舟。
“我一個人,帶不走他。”她說的是事實。陸沉舟雖然瘦弱,但畢竟是個成年男子,她一個女子,想要帶著昏迷的他穿過密道,幾乎不可能。
影七沉默片刻。
“我送你到出口。”他終於道,“但之後的路,你們自己走。”
陸明舒深深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沒有時間猶豫了。她迅速將陸沉舟扶起,用床單將他綁在自己背上——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辦法。雖然笨重,但至少能解放雙手。
影七看著她笨拙卻堅定的動作,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但他什麼也沒說,隻是率先走進了密道。
陸明舒背著陸沉舟,跟了進去。
密道比皇宮那條更加寬敞,但也更加陰冷。石壁上長滿了青苔,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腐的泥土味。影七舉著一盞小巧的油燈走在前麵,燈光在狹窄的空間裡搖曳。
三人(如果算上昏迷的陸沉舟)在密道中沉默地前行。隻有腳步聲和呼吸聲在回蕩。
走了約莫一刻鐘,前方出現了向上的石階。
“到了。”影七停下腳步,指著石階上方,“上麵就是廢棄驛站的地窖。出去後,往北走,進山。山裡有個獵戶的小屋,暫時安全。”
陸明舒看著他:“你為什麼要幫我們?”
影七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如果你見到那個老東西……告訴他,十年前的事,我不怪他了。”
說完,他轉身就要往回走。
“等等!”陸明舒叫住他,“你……不跟我們一起走?”
影七的背影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孤寂。
“我有我的路要走。”他的聲音很低,“而你們的路……才剛剛開始。”
他頓了頓,又道:“小心宮裡的人。尤其是……長春宮那位。”
陸明舒心中一震:“長春宮的娘娘?她……”
“她想要的,不隻是赤陽丹。”影七的聲音裡帶著一種深沉的疲憊,“她要的,是整個後宮,甚至……更多。陸沉舟手裡的東西,對她來說,可能是利器,也可能是催命符。你們好自為之。”
說完,他不再停留,快步消失在密道深處。
陸明舒站在原地,看著他離去的方向,久久不語。
影七……這個神秘的男人,到底是敵是友?他告訴她這麼多秘密,放他們離開,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
還有那個老者……他們之間,到底有著怎樣的過往?
但這些問題,現在都沒有答案。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影七說的,帶著陸沉舟離開這裡,活下去。
她緊了緊背上的陸沉舟,沿著石階向上爬去。
推開地窖的木板,清新的、帶著晨露氣息的空氣湧了進來。天已經蒙蒙亮了,遠處傳來雞鳴聲。
她爬出地窖,發現自己果然在一處廢棄的驛站裡。驛站破敗不堪,院子裡長滿了雜草,馬廄空空如也,顯然已經荒廢多年。
按照影七說的,她辨認了一下方向,背著陸沉舟,朝北麵的山林走去。
山路崎嶇,背著一個人更是艱難。陸明舒的體力很快耗儘,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背上的陸沉舟越來越沉重,像一座山壓在她的身上。
但她沒有停下。她知道,一旦停下,就可能永遠也站不起來了。
太陽完全升起時,她終於看到了影七說的那個獵戶小屋。小屋建在半山腰,被茂密的樹林遮掩,十分隱蔽。
她用儘最後一點力氣,推開小屋的門。
裡麵很簡陋,隻有一張木板床、一張破桌子和一個石頭壘的灶台。但至少能遮風避雨,暫時安全。
她將陸沉舟放在木板床上,自己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休息了片刻,她掙紮著起身,檢查陸沉舟的情況。
他的呼吸平穩了許多,臉色也不再是那種死灰般的青色,而是有了一絲淡淡的血色。脈搏雖然依舊微弱,但至少穩定。
赤陽丹半成品起作用了。他真的暫時活下來了。
陸明舒的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有慶幸,有後怕,有茫然,也有……一絲微弱的希望。
但就在這時,陸沉舟的眉頭突然皺起,嘴唇動了動,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囈語:
“父親……”
陸明舒立刻湊近:“少爺?你說什麼?”
陸沉舟的眼睛依舊緊閉,但眼角卻滲出了一滴眼淚。
“盒子……埋在……桃樹下……”他的聲音斷斷續續,模糊不清,“不要……交給……任何人……”
然後,他再次陷入深沉的昏迷。
陸明舒怔怔地看著他。
盒子?桃樹下?
這就是……影七說的,那些足以動搖國本的證據嗎?
陸沉舟在昏迷中,仍然惦記著父親留下的東西。而那些東西,此刻正埋在某棵桃樹下,等待著被人發現,或者……永遠埋藏。
她該怎麼做?
告訴影七?還是……自己去找?
窗外的陽光透過破舊的窗欞照進來,在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新的一天開始了。而她和陸沉舟的未來,依舊籠罩在迷霧之中。
【生存時間倒計時:22天18小時33分47秒……】
倒計時無聲跳動。而陸明舒知道,從這一刻起,她不僅要救陸沉舟的命,還要守護他父親留下的秘密。
那些秘密,可能會要了他們的命。
也可能會……改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