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不可否認，他所生存成長的那個年代，一切都在不可挽回的變得庸俗，人心也在日複一日的走向冷漠。
這樣的日子過了差不多兩年。
很多時候都以為，這輩子可能也就這樣了。
坑蒙拐騙扮可憐隻為了每天能吃上一頓飯，然後為了活下去不斷的刷新自己的底線。
去偷，進少管所，出來後去搶，長大後進監獄。
或者運氣好徘徊在道德底線範圍內長大成年，找個賣力氣的工作，用血汗換來一日三餐。
女伴或許會找，但他應該不會結婚。
自己經曆過的，他不想讓下一代再經曆一遍。
本以為這一生已經一眼就能看到儘頭，不會再有什麼改變。
直到兩年後的一天，一個老乞丐走到了他麵前。
他說你這樣下去不行的。
這樣的說教兩年來他遇到了太多，起初還會有所觸動，到了後來已經再沒有任何的感覺，甚至還有些想笑。
又是一個同情我的人？
他想。
同情我，那就給我錢啊！
他想。
你又能比我好到哪去？
他依然想。
然後
在他的沉默中，他開口說道，“跟我走吧。”
他說，“你還小，你得上學。”
他說，“你得讀書，你得有知識才能改變自己的未來。”
他說，“時代不同了，周圍的一切每一天都在發生改變。
即便你以後一樣要偷、要騙，你也得有知識。
什麼都不懂，你連彆人的鎖都開不了，連保險櫃怎麼開都不知道，你怎麼偷？
你連電話都不會播，連那個什麼網怎麼用都不知道，你怎麼騙？”
他說，“跟我走吧，我要飯撿廢品養你，送你去上學，我去偷去騙也把你供出來。”
他跟他走了。
後來他真的就像他說的那樣。
他在天橋下討了三天，買了一本舊書叫《周易》。
買回來之後抱著書翻了半個月，罵罵咧咧說裡麵的字認識的不到一半。
後來一次喝醉了他自己說漏了嘴，說不到一半其實是給自己留臉，具體他能認出來幾個，他沒說，他也不知道。
再後來，他存了很久的錢，買了第二本書，叫《新華字典》。
後來聽郭德綱相聲的時候，想起來這事他心中還吐槽過——還好他後來買的第三本書不是叫《怎麼查新華字典》。
否則，這可能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他送他去了學校，一邊撿廢品要飯，一邊抱著新華字典對照著《周易》研究了半年。
半年後，一天傍晚他興衝衝的回到他們的小破屋，舉著一個缺了一角的羅盤興奮的說，“小乞丐，你看我撿到了什麼。”
那一天，從垃圾桶裡撿到了人生中第一塊羅盤，六十多歲的他高興的像個孩子。
他說這是老天爺都在暗示他，合該他吃這行飯。
然後研究過周易，有了羅盤的他開始了他六十多歲才開始的職業生涯——坑蒙拐騙。
一開始，他叫他老乞丐，他就叫他小乞丐。
他不樂意，說自己又不是乞丐。
他說老乞丐家的小孩，那就是小乞丐。
他就改口叫他老騙子，他就叫他小騙子。
他心說騙就騙吧，當個騙子也沒什麼不好。
他給人算命騙錢，偶爾兼職選陰宅看風水。
幾年的時間裡，竟然還真混出了些名堂，成了有了些名氣的騙子。
他用騙來的錢供他上學，給他吃能買的最好的，給他用能買的最貴的。
他說不能讓人因為他沒爹沒媽就看不起他，不能讓人因為他跟著個他就真把他當小乞丐。
他越來越賺錢，賺到的錢他們兩個沒出息沒見過世麵的想儘了方法都花不完。
後來有一天，他出去考察了一天，回來後說他找到花錢的辦法了。
從那之後，他每個月都會按時的給幾個省市不同的地方彙錢。
彙的錢也來越多，人也越來越忙。
這樣的日子過了差不多十年。
老騙子死的那年，他十八歲。
臨死那兩年，他活的很痛苦，不時的吐血，夜裡沒人的時候疼的咬牙切齒麵容扭曲又不敢叫出聲，怕被他聽到。
到了後來瞞不住了，他才乾脆光棍的不瞞了。
臨走的那天，他狀態出奇的好了起來。
拿著最初撿的那塊羅盤，還到天橋給人算了命。
走之前，他把騙來的錢塞到他手上，一共三百六十七塊，有零有整。
跟他說，“最後一次給你錢了，拿著買零嘴。”
他說他前六十年活的渾渾噩噩，當過賊偷行過騙，乾了二十年乞丐吃著懶散飯。
沒想到隻是遇上一個小騙子，竟然一不小心就風光了十來年。
可能是老輩人的習慣，他一番話說出來竟然莫名的押韻。
他說不想讓他當騙子，告訴他以後一定要光明，要行的正。
他說他這兩年受了這麼多的罪，都是老天爺在罰他。
坑蒙拐騙，不得善終。
坑了十年，騙了十年，到了到了，他終於連自己都給騙到了。
但他卻知道，如果真有老天爺的存在，老騙子死前那兩年受了那麼多的罪——那一定是老天爺瞎了眼。
他用十年的時間把他養大，供他上學。
他用十年的時間，全國各地扶植供養出來一百七十三個上不起學的偏遠山區孩子讀完了大學。
其中四十八個重點。
他人生的前六十年算是虛度，晚年為了養一個小騙子活活把自己變成了老騙子。
他騙了十年，也贖罪了十年。
他最後十年坑蒙拐騙，卻也一直在積德行善。
老騙子走的時候，他點頭答應他這輩子都不當騙子，要行的正坐得直，要站在陽光下。
一個人處理他的後事，一個人到墓地給他送行。
回去之後，他處理了他的遺物。
所有遺物中，他留下了兩樣——那本看不懂的《周易》，和那塊垃圾堆裡撿來的羅盤。
老騙子的孫子定然是小騙子啊，小騙子答應的話怎麼能信呢？
虧他還騙了那麼多年！
那年，他用七百二十多分的成績考了省狀元，去了國內最好的大學。
那年，那所百年高校，迎來了百年來最大的恥辱——一個不為人知的國際詐騙犯。
前世的種種如走馬燈一般閃現。
想一想，人生匆匆二十七年。
吃過苦、受過罪也享過福。
經曆過人生至暗，也見過陰暗的角落裡突然出現驅散了所有黑暗的那縷光。
曾把為富不仁害人性命的富商騙到傾家蕩產，破產跳樓，也有過把販賣孩童的女拐子轉手賣給買家去生孩子，再找人去警局報案。
雖然也有不少不如意，但二十七年的人生，也算沒有遺憾了。
要說唯一放不下的隻希望，當年救下的那小丫頭，彆再走自己曾經的老路了吧。
想著，蘇塵的嘴角輕輕勾起一抹淺笑。
人都已經在這裡，上輩子也可以說是了無遺憾了。
那麼是身穿還是魂穿，真的還重要嗎？
重要的是他人就在這裡，將開始一段嶄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