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一聲,鐵棍墜地。
吳良笑得更大聲,挑釁地拍拍武文殊的臉,誇了他一句真聽話,拉著他推開出口的門,向船頭甲板走去。
吳良趁亂從那間屋子逃出來,當他第一時間衝到船頭甲板想要逃跑時,發現前方幾艘海岸護衛隊的小型快艇已經駐紮在公海以裡遊船行進的去路上,側後方大片浪花翻滾,遠處更多的快艇向這艘遊船聚攏過來,那一刻吳良知道他中計了,一切全完蛋了。
恐懼後是破釜沉舟同歸於儘的恨意。
他讓船停下,搗毀一切設施,拿了武器,把炸藥綁在身上,他做了最壞的打算,卻還妄想從中博出一線生機,哪怕可能渺茫得所剩無幾。
收了些繩索,吳良讓武文殊給公安打電話。
“我沒號碼。”
一拳擊中武文殊的腹部,吳良窮凶極惡“去你媽的!你個臭臥底!!你打不打?!”
武文殊咳嗽兩聲“我就是個小角色,誰也不認識。”
吳良揪起他的衣領把他壓在甲板護欄上,兩人在護欄上纏鬥,半個身子探出船外“小角色?!你他媽裝吸毒引我上鉤!!抖啊,你手怎麼不抖了?!搓鼻子啊!我懆你媽!打電話!!讓他們馬上給我準備快艇,否則我他媽弄死你!……”
極度鄙視的笑容,武文殊嘲弄他“你腦子轉得真慢,怎麼不想想是誰讓我裝的,一手幫我臥底聯手誘騙你,今天的圍剿就是我們一起做的,但我隻是行動,掌控全局的並不是我……”
吳良當然想到了,在發現武文殊偽裝吸毒的那一刻他就聯想到那個人,可念頭不過一閃就被他自己否了,他無法相信,一個在圈內混了十幾年的老毒梟竟然會是……
…
“沒錯,是我乾的。”
聲線渾厚熟稔,隨著門搖擺的響動和穩健的腳步聲,兩個人出現在甲板上。
嶽念廷沒什麼變化,全身上下沒有任何打鬥過後的淩亂痕跡,隻是外衣脫去,剩下一件藍格襯衣,高大的身形此時更顯挺拔厚實。
周錚隨後。
他臉上不過多了些擦傷,寬大的帽衫帽子戴在頭上,帽簷遮擋下來打出暗影,周錚雙手插兜,站在嶽念廷靠前的地方,動作輕鬆自如,眼神卻淩厲異常,武文殊知道,但凡嶽念廷有一丁點的危險,周錚就會像一隻訓練有素的豹子撲上去……
“都是我乾的。”嶽念廷又承認了一次。
吳良不敢置信,震驚地合不攏嘴,他人在上,向下的角度一手鉗住武文殊的脖子,一手急忙去掏電話,在看到屏幕上信號缺失的狀態後大罵臟話。
“衛星通信關了,沒有信號,我切斷了一切,”嶽念廷用手指向船外“你在乎這個船停不停,要同歸於儘,我更關心的是這個船上發生的事不能外泄,你們一個也逃不出去。”
被扼住脖子上不來氣的人更像是吳良,他大口喘著粗氣,卻在無意間看到船底一艘快艇慌張地爬上去兩個人,甲板上的燈光照出他們的模樣,是那四個過來交易的其中兩個緬甸人,武文殊看到吳良眼中本來熄滅的一片死寂又重新燃起熊熊烈火,這個人萬分驚喜地望著這艘引擎開啟高速駛離的快艇……
嶽念廷也注意到海麵上的不平靜,燈光將翻起的浪花打得白光閃爍,快艇疾馳在海浪上,他麵不改色,臉上現不出一絲波瀾。
很快,直升機從遠方飛過來,跟在快艇後麵。
吳良大睜著眼,屏息緊盯著……
就在快艇距離南越海域的邊境線不到幾海裡的地方,直升機突然開火,一連串白色火光乍然閃在夜空,無邊無際的海空稀釋了槍聲尖銳巨響,快艇瞬時燃起大火轟然爆炸,之後,海麵浮出一片血水,歸於沉寂。
吳良臉色比死還難看。
內心的崩塌讓他扼在武文殊脖子上的手開始鬆動,武文殊趁機推開他,繩索連接,他無法遠離。
站在吳良旁邊,武文殊活動著自己的脖頸,暗自觀察這個人。
嶽念廷那邊的聲音沉沉響起“吳良,我給你兩個選擇,一個是把武文殊放了,我替他,你綁我當人質,看看咱們有沒有運氣闖過邊境線……”話沒說完,周錚上手去拉拽嶽念廷,被這人拿開,嶽念廷對他搖搖頭,安慰地握了一下周錚的手才放開“第二,你束手就擒,爭取寬大處理,死是逃不過了,但至少不會現在立即擊斃你。”
吳良僵硬地站在那裡,目光渙散,六神無主。
武文殊看向嶽念廷,兩人眼神相碰,有什麼在其中互相傳遞,把嶽念廷的話接過來,武文殊開口“我這裡還有第三個選項……”
嘭地一聲,甲板上的門被猛力撞開,打斷了武文殊的話,秦凱護著周唯從裡麵出來,周唯一看見吳良旁邊的武文殊就要衝上去,被秦凱從後麵單手抱腰攔住,他讓他看清楚吳良身上的炸藥和那根連在武文殊身上的繩子……
周唯再不敢妄動,緊張地抓著他腰上秦凱的手,紅著一雙眼盯著他們……
武文殊用目光向秦凱致以謝意,接著調整情緒,繼續對吳良說“我可以保證,一切結束後,販毒的事不會牽扯到薛琪,她在中泰的利益不會受到傷害,隻要你就地伏法。”
甲板上照明燈發著幽幽的黃色淡光,吳良臉上扭曲痛苦的樣子一覽無遺,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他整個臉都濕淋淋,脖子晶亮,一直濕透領口,抬起拿著控製器的手,他用手背擦拭了一下眼睛,目光從周唯那邊一直移動到武文殊的臉上……
“武文殊,我不管你怎麼編……不要跟薛琪提我販毒的事,一個字都不要說,還有今天十點的飛機,薛琪一定還在機場等我……告訴她我對不起她,不要等了……”像是要把滿嘴的牙咬碎一般,碾磕的怪聲從吳良口中發出,武文殊清清楚楚看到這個人脖頸的大筋一抖一抖,他猛地舉起那隻持有遙控器的手,嚇得周唯驀地就要衝過去,秦凱使出全力摟著他……下一刻讓所有人出乎意料,遙控器被吳良扔到地上,這人從腰間掏出一柄槍,快速拉開保險栓,在眾人無法反應的瞬間將槍口擠進嘴中,扣動扳機……
武文殊嘴還張著,半個音節未能發出就是一聲爆破而出的巨大槍響,他整個右耳都在嗡嗡耳鳴,根本來不及反應,吳良的身體向後倒去摔落欄杆,突如其來的自殺讓屍體下墜的重力極儘失控,拖著武文殊的手臂,將他整個人拉到護欄以外,武文殊毫無防備,右臂扯動,眼看就要一同摔下……
周唯沒命地狠推開秦凱,撲過去從背後死死抱住武文殊,同一時間,周錚也衝上去,他拉住繩索大喊著彆動,從身上摸出小刀狠厲地割斷它。
吳良的屍體落下,巨浪拍擊,卷入海中。
繩子鬆掉的那一刻,武文殊心中一塊大石頭落地,他像被抽空了的充氣人一下子癱軟下來,抱著周唯坐在甲板上,撥開這人亂糟糟的頭發,去摸他的臉“不是讓你在房間裡等嗎!受傷了嗎?讓我看看!”
周唯不說話也不起來,就是緊緊地摟著武文殊的脖子,不斷收緊手臂往自己身體裡送,武文殊下巴被他勒得生疼,還嫌不夠,周唯傾身上去把整個身體的重量壓在武文殊身上,將他一直擠到護欄上,即便如此周唯也不肯鬆手,手一直在武文殊的後背揪扯他的衣服……
武文殊從驚異再到現出笑意,他溫柔地撫摸周唯的頭,在他耳邊一個勁兒輕言細語地哄,沒事,一切都過去了,沒事啊……
抬起頭,他看到秦凱站在他倆身邊,一臉的無奈悲催“這臭娘們,真是夠狠的,瞧他把我手背掐的,我就這一隻好手,等沒事了,你打他屁股替我出氣……”苦笑著撇嘴,他秀給武文殊看。
一旁的周錚微微牽動嘴角,抿出些笑容。
正當此時,幾縷強光從頭頂交替著直射下來,直升機在上空盤旋,不斷增大的噪音伴隨擴音器的聲音一同回響在空中——
——甲板上的人不許動,放下武器,跪在地上!
——再重複一邊,放下武器!
嶽念廷回頭看向通往甲板上的門,他幾步跨到周錚身側,跟他說時間到了,直升機就是信號,他們是在給暗示,為周錚撤離爭取時間,這是他跟謝明義提前安排好的。
有那麼一刻,周錚的臉上現出某種迷茫,他似乎聽不懂,怔怔地望向嶽念廷,是船下的聲聲呼喊將他拽回現實……
兩人同時向下看。
李峰站在一艘快艇上,手攏在嘴邊衝上麵大喊“周錚!快跳下來啊!快點!沒時間了!!”
一隻手扳過他的臉,眼前是嶽念廷一貫的淺笑“走吧,你不能被逮住,這個船上不能有你。”
直到此時,周錚才意識到這就是分彆。
控製不住地驀然紅了眼眶,這個人的五官模樣在眼前變得模糊不堪,儘管周錚是多麼地想看清楚,他吸了吸鼻子,連閉眼抹去濕氣的時間都不肯浪費,周錚摸上嶽念廷的臉,用力地摸,這是他第一次去摸,手感比想象中硬很多,海上濕氣大,還有些滑膩,涼薄的皮膚讓周錚的手掌更加用力摩擦……
貼近他,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周錚對這個人說“邢文,等我。”
對方點點頭,眼裡柔軟的目光傾下,像是囑托,更像是嗬護,對周錚說了一個字“乖。”
轉頭的瞬間,周錚強忍的淚水湧出,他及時地上手去擦,看向武文殊懷中的弟弟時,臉上已經什麼都沒有了……衝周唯比劃了一個打電話的手勢,他站在護欄外,拿下掛在甲板上的救生衣,向海中一躍而下。
在大批警力從通道門湧入船頭時,嶽念廷跪在甲板上,他兩手背在腦後,看向一望無垠的海麵,海天之間一艘快艇乘風破浪奔向遠方,最後化為視野裡一個不斷移動的小黑點。
魚肚白在海平麵一線間展露出來,曙光照耀大海。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