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相縫!
三日後,皇後的鳳駕如期而至。
“這些年,多虧殿下暗中照拂,我們母子才能衣食周全。罪婦病得久了,自覺大限將至,突然想起一樁陳年舊事,想與殿下一敘。”
大禮參拜完畢後,郭舜華已是一身冷汗,她勉強支撐著在皇後的下首坐定。
皇後打量她片刻,一襲青衣因女子消弱的身姿而顯得格外寬大,未施半點脂粉臉上並無血色紅潤。
注意到她打探的目光,女子低眉殮目,哪有半分當年眼眸流轉,顧盼生輝的風采。
皇後不覺生出幾分憐憫“你怎麼病的這般厲害?等本宮回去遣個太醫來給你瞧瞧吧。”
“多謝殿下關懷。”郭舜華咳了幾聲,薄唇輕啟“命數自有天定,隻怕再請名醫來,罪婦這身病也難醫好了。隻是殿下的心病或許還有藥可醫。”
皇後屏退眾人“你想要求些什麼?”
郭舜華笑了,抬頭望了一眼皇後那張用鉛粉遮看不出半分疲憊的臉龐和眼角,自己昔日閨中的好姐妹,這些年,她的日子過的也並不如表麵那般如意吧。
她開口以問代答“姐姐還是當年一般直來直去的性子,隻是如此心性,坐在如此高位之上,恐怕要吃虧吧。姐姐來的這般急,是這心病已經病得很厲害了吧?”
“郭氏的貴女淪落到如此境地,你竟然還來嘲諷我。”皇後譏諷道。
金簪從發間取下,青絲如水般落下。
皇後臉變得更沉,下意識的向後一縮。
郭舜華察覺到皇後的不安,柔聲道“殿下恕罪,罪婦隻是想給您看一樣東西。”她說著將發簪遞給皇後“殿下可認得此物?”
皇後接過細瞧片刻皺眉道“似乎是昔年京中很流行的款式,叫——”
“鳳穿牡丹。”
“對,是叫這個名字,不對,本宮記得當年這個款式之所以流行,是因為有兩個簪挺,這個為何隻有一個?”
“殿下可識得簪挺上的生辰八字?”
皇後有細看了一會兒“似乎是魯王的生辰。因著這生辰重了軒轅帝,陛下當日聽了那些諂媚小人所言龍顏大悅,才不顧眾人勸阻,執意封楊氏那個賤婦為昭儀。”
皇後淡淡說完,想到什麼,有些好笑的開口“你莫非是要本宮以此物為法器,行巫蠱之術?”
這個聰明伶俐的女子,怕是真的病糊塗了,罷了,今日來此就當散心好了。
“聖人言不語怪力亂神,罪婦隻敬天禮佛,不信鬼神。這個生成八字不是魯王的,是楊舞娘,不對,應該是楊昭儀所出的女郎的。”
皇後聞言大驚,手中的發簪落在地上“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我說,楊昭儀當年生的是個滿身青斑的女嬰,不是皇長子。”郭舜華撿起簪子,一字一句的答到。
“這不可能!”
“這可不可能殿下拿這個簪子去城外劉家莊上找一個叫秦觀音的老嫗一問便知,她是當年伺候楊昭儀的奴仆中唯一活著的。當年她被人追殺,我機緣巧合救了她。”
郭舜華邊說邊將金簪重新遞給皇後“這本是楊昭儀給女兒日後相認的憑證。我想缺失的那一半,應該還在楊昭儀手中。當年,燕哀帝禪位前,陛下是多麼期盼一位長子,殿下您是知道的。而楊昭儀也知道,以她舞姬的出生,要想被陛下接入府中,生下這個長子是多麼的重要。”
皇後默默摩挲這金簪上的細紋,陷入沉思,她也是出身高貴的世家女,若非為了子嗣,當年她怎麼可能屈辱的接受一個舞妓出身的女子進府,長子非嫡,一直都是她的恥辱和心病。
“陛下知道此事麼?那個女嬰呢?”
“殿下,陛下雖然期盼長子,卻不會抱養彆人的孩子。至於那個女嬰——”
郭舜華又咳嗽幾聲,喘息了一會兒,漠然的看著窗外“可惜啊,無父無母的孩子終究福薄,沒過多久就過世了。”
“你以為陛下會和本宮一樣有耐心聽你編的故事?”皇後突然冷笑起來“魯王和楊氏深得聖寵,那個女嬰又死了,隻有一個破簪子和一個老嫗的話,你覺得陛下憑什麼要相信本宮?”
“不需要讓陛下相信,隻要陛下起了懷疑,魯王就和太子之位無緣了。咱們英明神武的至尊,從來不信彆人說的話,隻信自己查的事。”
皇後聽郭舜華說完,靜默半日,突然攥緊金簪,起身轉身向屋外走去。
郭舜華沒有料到皇後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她急急追上前哽咽道“姊姊,這世間我隻掛念兩個人,所以我隻求兩件事。”
“第一件,我死之後,求姊姊能繼續照拂頡兒,至少要讓他如同現在一般衣食無。第二件,羅氏宗祠祖墳已經被毀,我死之後,請姊姊在城外雲闕山南坡上為我擇一塊棲身之地,若他還有歸來的一日,我想再遙望一眼,了卻此生癡念。”
身後女子的哭求之聲響起,皇後停下腳步聆聽,待話音一落,還是不發一言,抬腳便走。
郭舜華忙追上去,扶著門廊喊道“姊姊——”,無人回應。
“殿下——”,皇後加快了腳步。
“齊六娘——求求你!”身後女子嘶啞絕望的哀求之聲傳來。
齊六娘?皇後一愣,她有多久沒有聽到這樣的稱呼了?當年那麼多人喚過她齊六娘,可是至今沒有人能喚的有他那般動聽。
她手足無措間,一個從天而降的人已將受驚亂撞的馬兒製伏,馬車韁繩被重新遞到車夫手中時男子如珠玉般溫潤的話音在她耳邊響起“原來是齊六娘啊,失禮了。”她好奇的掀開車簾,一眼成癡。
皇後邁向前的腳步一頓,並沒有回頭,隻是冷冷開口道“本宮會照拂頡兒,也會——成全你那點可憐的癡心。”
郭舜華渾身一鬆,笑顏舒展,重重的跌倒在地上。
“夫人——”
“阿娘——”
撕心裂肺的哭喊之聲傳來,郭舜華卻漸漸什麼都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