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還以為這套是新辦法,結果現在大明官員告訴朱翊鈞,你這套辦法根本不新奇,漢武帝的時候就在用了!一千七百年前的老辦法了!
黎牙實的日子過得十分舒坦,他給民報投稿寫泰西的一些風土人情,給他賺了不少的潤筆費,生活極為愜意,翻譯泰西書籍,也讓他獲得了不少的賞賜,至於回泰西,已經背棄了不婚誓言的他,真的回不去了。
他的確殺人,但他殺人又不是無憑無據,一切都是符合大明律的,他是一個很有底線的人,從來不亂殺人,也不是好殺人,是矛盾激化到了一定程度,不得不殺人解決。
請援不丟人,辦不成事兒才丟人。
既然河南地方的鄉賢縉紳不肯讓朝廷清丈,那就好辦了,不清丈了,直接還田。
大明船隻也不帶女人,主要是體力問題,而沿途的娼妓,解決需求問題。
輪台罪己詔,根本沒有一句在罪己,也沒有一句說朕錯了,折騰了一輩子的漢武帝劉徹,從來沒有一分一秒是後悔的。
“沒事,淩部堂安心赴任就是。”朱翊鈞的笑容裡帶著自信,已經不是主少國疑了,少年負壯氣,奮烈自有時。
“沒有舊案也能清丈。”淩雲翼麵色凝重的說道:“第三個問題,就是鄉賢縉紳的阻力了,沒有冊籍和鄉賢縉紳,這兩個問題,可以一次解決!”
淩雲翼是激進派中的激進派,主張用最激烈的手段去解決問題,所以他上這道奏疏,也是在質疑,朝堂上對工兵團營過於謹慎的態度。
不給政策,淩雲翼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道爺的新政裡,振武的內容不多,所以言官才敢往外跳,為了這一天,朱翊鈞從十歲就開始習武,操閱軍馬每日不輟。
林輔成需要更多的盟友,來擊毀假托泰西自由城假想世界的完全自由派,讓自由說真正茁壯成長。
當然,士大夫們是不會聽淩雲翼解釋的,連兗州孔府衍聖公都被你斬殺了,你說你有原則有底線,那是沒人會相信的。
自由派魁首林輔成是向專製公開挑戰的旗手?
他黎牙實才是!
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嘴硬,還是刀硬!
作為激進派,淩雲翼選擇聽從陛下的命令,畢竟相比之下,陛下比張居正激進一些,但也算是保守派陣營。
這種時空交彙,讓王崇古、曾省吾由衷的萌生出了一種複雜情緒,矛盾說是對的,天下之事無不在變,但讓人悲從中來的是,特麼的變差了!
黎牙實這篇炸裂的羊妓館的文章,可謂是直接把完全自由派,假借‘自由城’這個聖地宣傳主張的謊言拆穿了,黎牙實在羊妓館之後,用詳實的文字,記錄了自由之城的肮臟。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起來吧,下次再在雜報上罵朕,朕就施加宮刑,讓你看著那兩個萬國美人乾著急。”
“怎麼了?”朱翊鈞猛地坐直身子,懶散的神情變得嚴肅了起來,他平靜的問道:“出了什麼事兒?”
黎牙實這求饒的模樣,和那些賤儒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開封府滎陽故城西牆外有一座漢代的煉鐵官廠?”朱翊鈞看了奏疏的開頭愣了下。
“遷藩不會那麼順利的。”淩雲翼發出了斷言,他俯首說道:“陛下,臣肯請暫留京師三月,待戚帥凱旋回京。”
曾省吾想了想說道:“一共從故漢舊廠中,挖出了十七塊鐵,其中最大的一塊是四萬六千斤,看樣子,是鐵索橋的地錨,在漢時,就有鑄造四萬六千斤大鐵牛地錨的能力了。”
這是林輔成在沒有接觸到京堂《生產圖說》之前沒有想明白的一點,當黃公子質問他是否要遵守公序良俗和大明律時,林輔成才意識到自由說的致命缺點,違背了現實規律,是拋開事實、現實不談。
既沒有考慮到生產關係和秩序的必要性,也沒有考慮到人以群分,必然產生集體,維護集體利益等於維護個人利益,維護集體自由就是維護個人自由的基本邏輯。
不把宗藩這座大山從河南地麵搬走,淩雲翼到了河南,麵對這些宗親,他也沒辦法處置,他是臣子,無權處置宗親,隻要當地的鄉賢縉紳扛起了宗藩這杆大旗,那淩雲翼也是投鼠忌器,總不能為了清丈,真的殺宗親。
而河南是沒有洪武舊案的,也就是說沒有魚鱗冊。
曾省吾沒有蹬鼻子上臉,淩雲翼也沒有不停的念叨,都是明公,都給對方留點麵子,大家都有體麵。
漢武帝窮兵黷武了一輩子,搞得天下疲憊,臨到老都沒有後悔過,文人言必稱輪台詔書是罪己詔,是漢武帝改悔了,屁!
雜報想要賣得好,炸裂內容少不了,而黎牙實之所以寫這篇文章,主要是為了對抗一些自由派,泰西不是傳聞中的自由,無拘無束,相反,非常符合,大明傳統印象裡的蠻夷。
不去不知道,一去嚇一跳,一個高爐就能日產鐵2000斤,鑄鐵脫碳鋼,大明鐵渾甲就是用的這種技藝。
從不洗澡的海盜、喜歡羊腚的海商、在酒裡摻水的酒保、搔首弄姿的娼妓、無窮無儘的奴隸、肮臟無比的街道、臭氣熏天的空氣、無人問津的屍體、爭搶商貨的衝突、難以下咽的黑麵包、為海盜提供便利的官員、貪婪吝嗇的稅務官、毫無道德的貴族、混亂淫穢的上層生活,這就是自由城,這就是此時最真實的泰西。
哪怕是京營沒有回京,但這兩萬銳卒,足夠了,這樣的精銳,李成梁隻有三千,就可以稱霸一方,為所欲為。
“河南地麵的清丈,遲遲無法推進,這次請淩部堂前往河南,這河南是個大麻煩,仰仗淩部堂了。”朱翊鈞說起了河南清丈。
這就實質上形成了包稅製,就是朝廷問河南地麵要多少稅賦,河南分包給各府,各府分包給各州縣,各州各縣再分包給鄉賢縉紳,完全的包稅製,讓河南的清丈困難重重。
生產圖說是從孟子的分工論開始講起的,隻要有分工,就會有交換,就需要秩序,那麼維護秩序的規則,也就是公序良俗和律法就會誕生。
“王次輔曾經遣大工匠前往探聞,也算是溫故而知新了。”曾省吾補充了一些西山煤局發展的細節。
連續兩次,貶斥言官出京至邊方戍邊,言官們連伏闕都不願意來,還不如嘉靖年間的言官膽量大。
這是一次考古式科研,王崇古白沒了西山所有窯井後,開始了規模化生產,隨著煤開采增多,煉鐵就成了必然,但大明早在洪武年間就革罷了所有官廠,沒有經驗,查舊案,大明洪武年間最大的煉鐵官廠在河南滎陽。
當陛下說可以乾的時候,淩雲翼是極為興奮的,蟄伏了兩年,又可以大展拳腳了。
田文鏡能把河南這個世紀難題給解決掉,是因為雍正皇帝給了足夠的支持,否則田文鏡也無能為力,隻不過田文鏡要的是生殺予奪,而淩雲翼要的是官廠團造法。
當然了,淩雲翼也清楚,自己這種激進派,隻會在激進中,把自己毀滅,完全聽從激進派的結果,大抵就是大膽乾,早點散,但淩雲翼看到人給狗送殯這種天大的奇聞時,根本無法抑製自己內心的躁動和憤怒,所以他知道自己不適合當明公,適合做尖刀。
林輔成這個鬆江學派的魁首成了皇帝走狗之後,自由派意圖扶持一個新的完全自由派出來,借著自由之城的美好濾鏡,宣講絕對的自由。
“緹騎不分青紅皂白,就把臣給抓到了牢裡,這一天臣如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臣驚懼萬分,懇請陛下看在這麼些年來,勤勤懇懇翻譯泰西書籍的份上,寬宥臣一二。”
河南的鄉賢縉紳們,坐不改姓行不改名,淩雲翼來了!
“那就一切有勞淩部堂了,若力有不逮,可用密匣直發禦前。”朱翊鈞說起了密疏製,打不過請救兵不丟人,張居正丁憂那一年,朱翊鈞沒事就去西山請西山老祖。
“臣說的是陛下尚節儉,絕無指桑罵槐。”黎牙實俯首帖耳的說道。
淩雲翼回京後,帶著客兵先跟大明京營碰了碰,雖然銳卒們等於自廢一手一腳跟客兵們大戰,但最終的結果還是讓人驚駭不已,淩雲翼的客兵惜敗。
言官很清楚,敢去伏闕皇帝就敢殺人。
西土城推出來姚光啟,跟晉黨打擂台,多少帶來了些麻煩,京官有京官的規則,外官也有外官的方便,大抵算是一種外來的和尚好念經。
淩雲翼不可能一點準備工作都不做,就跟陛下奏對,他對河南地麵進行了廣泛的研究後,覺得這個地方,大有可為啊!
要不然就隻能把呂宋總督殷正茂請回來了。
而不是那些完全自由派,渲染的地上神國。
“臣再也不敢了!”黎牙實打了個哆嗦,誠惶誠恐的說道,大明皇帝金口玉言,說宮刑就是宮刑,再嘴賤,就跟幸福生活揮手再見了。
“除非與世隔絕,否則人就必須遵守一定的規則,因為人的群居,必然產生分工,必然產生交換,那麼規則就必然存在。”黎牙實從生產圖說中學到了很多東西。
黎牙實的腦海裡快速過了一遍,確信自己沒有觸犯大明律,膽氣才壯了起來。
清丈也是需要一個線頭,才能清丈的,大明朝廷不是對田畝一無所知,之前兩京一十三省才能拿著舊案,按圖索驥,厘清地籍,重修魚鱗冊。
這就是淩雲翼給出的解決辦法,借工兵團營法一用,不是不給清丈嗎?不想讓朝廷知道河南究竟有多少地嗎?那就不清丈了,用工兵團營法,等同於把亂糟糟的地籍直接廢了,換新的,將生產資料直接重新分配。
“這河南地麵沒有了宗藩,那第二個問題就是地籍不清,例來地籍不載有司冊籍。”淩雲翼說起了第二個重中之重,河南清丈老大難,不僅僅是因為宗藩,還有地籍,洪武年間的清丈,舊策早就散佚。
淩雲翼雖然是大司馬,但他是個外官,要去河南巡撫的外官,所以他做起事兒來,會更方便一些,在遷藩入京廷議之前,他在京師,這幫言官還知道收斂些,有的時候,殺人是一種行之有效的威懾。
黎牙實在天牢裡待了一天,很快就被放出來了,這已經是第二次被抓了,熟門熟路,沒受五毒之刑,全須全尾的出來了,還翹了一天班,不用乾活就能拿俸祿!
所以,大家都體麵。
“堂堂正二品大員,怎麼能當街行凶,這要是傷到了怎麼辦?”朱翊鈞看完了前因後果,頗為生氣的說道。
馮保略有些擔心的說道:“會不會引起朝官彈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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