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啟愚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道:“陛下,臣有個主意,明年起,在海外各個港口開設明館,不局限於大明海疆,西班牙和葡萄牙都是友邦,獲得許可即可。”
“環球貿易商隊,所有經停的港口,都可以設立明館,這些明館呢,就是個小型的市舶司,販賣大明各種貨物,就是做做小生意,多賺點銀子。”
教育這麼貴,陛下還要投入,那就得想方設法的吸血了,吸乾全球來供養,就是高啟愚想到的唯一辦法了。
“就隻是一點小生意?”朱翊鈞眉頭一皺,高啟愚也是個讀書人,他在皇帝麵前提出的這個建議,真的是為了做點買賣?
高啟愚十分確信的說道:“就是一點取而代之的小生意。”
“你這個提議很好,但是駐明館的大明官吏、商賈恐怕會非常危險。”朱翊鈞點頭,明白了高啟愚的小生意,其實是奔著把人家殖民地搶走的打算。
高啟愚這才說道:“陛下,這風險自然是有的,但要是配合王巡撫特許貿易許可,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獲,大明越強,海外人員就會越安全,反之亦然。”
現在都是仗劍行商,大明強則其他人就會投鼠忌器不敢為難,而且這些明館其實都是搜集情報的前哨站,一點點的搜集當地的情報,特許貿易許可就有用武之地了。
明館,就是前哨站。
朱翊鈞點頭說道:“你的想法很好,等到番都指揮劉吉回京後,朕會跟他仔細商議此事。”
“陛下,臣以為,可以讓大光明教的教徒,定期來大明朝聖。”高啟愚繼續說道:“有的時候,確實隻有宗教可以代替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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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對大光明教的非常抵觸,可大明有這個條件讓宗教不成為國朝構建的一部分,但是在番邦,那些蠻夷還就吃這一套,大明要是海外開拓,就需要這種力量來維持殖民地的穩定。
這些被殖民的苦力們,得有點東西做心理慰藉,否則胡思亂想,不利於生產。
“也行吧,這海外有海外的辦法,朕能把大明這一攤子事弄好就不容易了,既然需要,那就準許他們朝聖吧。”朱翊鈞認可了高啟愚的說法,他放棄了一些大明的傲慢,大明行,彆的地方不一定行,殖民也要因地製宜。
“陛下…”一個小黃門急匆匆的跑了進來,在門口摔了一跤,又趕忙爬了起來,將一本雜報遞給了馮保說道:“陛下,京師有妖書一本流傳,緹騎已經去封禁了。”
小黃門專門訓練過摔倒、絲滑的打個滾然後把文書呈送,代表了事態的緊急,可是小黃門卻結結實實的摔了一跤,顯然事情讓人猝不及防。
朱翊鈞從馮保手裡接過那本薄薄的紙張,看了許久,遞給了馮保笑著說道:“給高愛卿看看。”
高啟愚看了幾行字,猛的站了起來,伸著一隻手說道:“陛下,此逆賊也!逆賊!”
“稍安勿躁,朕都沒生氣呢,坐坐坐,這理工科的人才沒起來,這些個複古派的賤儒,整日裡嘀嘀咕咕,真的是煩不勝煩。”朱翊鈞拿過了妖書,對著小黃門說道:“讓趙夢佑把緹騎都撤回來,願意發就發吧。”
“朕被罵兩句,掉不了幾塊肉,朕被罵了,做事的臣子也少挨幾句罵。”
高啟愚呼吸都急促了起來,頭皮一陣陣發麻,他很想知道,這是誰寫出來的,如此大膽,居然敢直截了當的罵皇帝,寫這種文章,是在考驗九族的羈絆嗎?!
妖書的名字為《天下興亡論》,內容直指皇帝本人。
蓋觀曆朝曆代,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何也?皆一專耳;
各代國初,勃然而興,以致數年,貪腐必至,貪則必腐,腐則必敗,天下興亡,莫過如此,何也?皆一專耳。
竭天下之財以自奉,以天下之利儘歸於己,以四海之廣,足一夫之用,皆一專也;
敲剝天下之骨髓,天下之害儘歸於他人,離散天下之子女,以博一人之產業,皆一專也;
這意思已經非常明確了,皇帝本身要為天下腐敗負責,因為皇帝不是為國朝存在,相反,國朝是為了皇帝而存在的家天下,在家天下的框架之下,皇帝就要為天下腐敗之事,負總責。
“這妖書是真的有意思啊,朝陽門外有快活碑林,那麼多的貪官,朕儘力了,朕啟用海瑞,不就是為了這貪腐事負責嗎?海總憲那麼大歲數了,整日為反貪奔波。”朱翊鈞笑著說道:“他後麵指責,朕不明白,天下之財儘歸朕自己。”
“他的意思是朝廷度支隻能做到三月份,修個先帝皇陵一共五十萬銀,還要欠十一萬銀的大明朝廷,是敲剝天下之骨髓?”
“還是永壽宮預算兩百萬銀,最後隻拿出了二十萬銀,修好了沒多久又燒的一乾二淨的舊事?”
大明皇帝真的很窮,朱翊鈞也很窮,丁亥學製他都投資不起。
高啟愚看著手中已經批複的《奏請興學學堂定製疏》,丁亥學製,這可是很有可能要了皇帝、要了朝廷命的龐大開支,陛下答應了,而且第一期的九龍大學堂,已經在路上了。
那可是兩千萬銀,修好之後,每年也要近兩百萬銀的持續投入的龐大開支!
高啟愚歎了口氣說道:“這妖書裡說的是官廠、馳道、煤焦、鋼鐵、煙草的專營,是取天下之財的聚斂手段。”
“這個朕承認。”朱翊鈞非常肯定的說道:“朕就是要賺這個錢,用這個錢去開海、營造官廠、投資種植園、去修馳道,去興學,朕打算去建好多的學堂,讓孩子有學上。”
“妖書裡說,聚天下之財,以博朕一人之產業,朕捫心自問,朕尚節儉,真沒花多少錢,通和宮一年度支也不過五十萬銀,這裡麵大部分都是安保所費。”
“陛下,臣以為立刻封鎖九門,把這個背地裡嚼舌頭根的畜生揪出來,把這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遊街示眾才是道理!”馮保氣的火冒三丈,他看著陛下從十歲到二十五歲。
十五年時間,為了大明再次偉大,陛下何其辛苦!海瑞多挑剔一個骨鯁正臣,都對陛下一萬個滿意,這些個賤儒,胡亂畫靶射箭,簡直是該死!
朱翊鈞搖頭說道:“馮大伴,妖書的目的就是這個,氣朕,讓朕失去理智。”
“朕不讓官僚加倍執行,但隻要朕咬下了這個餌,所有人都可以光明正大的倍之了,所有人都可能被帶上不忠不孝的帽子,互相爭鬥不休,人人而疑之,事事而製之,黨錮之害,才是天下危亡,為了鬥而鬥,不智也。”
“朕看到這妖書,倒是不生氣,反倒是覺得有些好笑,高愛卿,你把這份妖書帶回禮部,讓大宗伯刊登在邸報上,刊行天下。”
“每個人,心裡都有一杆秤,孰是孰非,自有權衡。”
要是說朱翊鈞摳門,朱翊鈞還有可能把人關到北鎮撫司十天,畢竟那是真的,但要說這種胡亂的指責,朱翊鈞甚至懶得理會。
“臣不敢,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臣看了都是不忠。”高啟愚趕忙俯首說道:“臣告退。”
高啟愚現在有正經事要做,丁亥學製還等著他去實現,陛下第一個五年就給了兩千萬銀要建九龍大學堂,這可是定鼎之大事,馬虎不得。
“下章禮部?”朱翊鈞拿著妖書遞給了馮保,詢問馮保的意見。
馮保連連擺手說道:“臣亦不敢,陛下,真的不抓人嗎?”
“浪費緹騎精力,不必去抓了,敢罵朕,他不可能留下什麼線索。”朱翊鈞笑著說道:“朕想想高啟愚那個明館,這個法子好,但駐派海外人員的身後事一定要保障,否則就沒人給朕拚命了。”
“賺錢更重要啊,一個十數億銀的窟窿等著朕呢,朕要多賺更多的錢!”
朱翊鈞又看了看那本妖書,放在了一邊,特意叮囑道:“馮大伴,可不要偷偷取走,朕要經常看,提醒自己,朕是大明萬民的皇帝、君父,肩扛日月,身係江山,關乎社稷興亡,要好好乾。”
“他這個一專講的就不對,那浮票、披紅、廷議、內閣六科廊都察院封駁事,又是什麼呢?根本就沒有一元專權這檔子事,皇帝呀,真的不是為所欲為。”
妖書裡有個很有意思的說法,大意就是在大明,隻有皇帝一個人是自由的,其他人,包括宰相,也是皇帝的奴隸,曰:張太嶽權勢滔天,雖名宰相,實朱氏老奴罷了。
大明皇帝真的沒有太多的精力去理會這等賤儒言論,他拿起了奏疏,開始上磨,奏疏很多,要奏疏不過夜,才能維持大明官僚係統的高效。
一直到日暮時分,趙夢佑才回到了通和宮的禦書房,他帶著疲憊和無奈說道:“陛下,臣追查了很久,追查到了通州外一處民舍,結果那民舍昨夜就已經被付之一炬,現場沒有任何的線索,臣無能。”
“免禮吧。”朱翊鈞擺了擺手說道:“既然敢乾,那就是早就把所有退路都鋪好了,怎麼可能被你輕而易舉的抓到。”
朱翊鈞手裡要是有天眼係統,那找個人還簡單,現在隻能讓緹騎去大海撈針,有這個功夫,罪魁禍首,早就跑的無影無蹤。
朱翊鈞打了個懶腰,他讓趙夢佑不必消耗過多的精力去追查,有了線索就查一查,沒有線索,也就那樣就是。
朱翊鈞的反應非常平靜,而大明官場的反應卻一點也不平靜,這裡麵最不平靜的就是海瑞,他聽說妖書之後,專門尋來看了,看了一小段就怒火中燒,要寫文章反駁。
沈鯉看了半天說道:“這本妖書指責的地方,都有失偏頗,而且切不到重點,還不如黎牙實編的那些笑話。”
“遣詞用句上,不太像大明士大夫所言,這篇《天下興亡論》用到了大量唐時才會用的駢四儷六,四字或者六字的排比,但大明講究文以明道,不主張辭藻堆砌。”
大明士大夫普遍反對駢文,就是辭藻堆砌、對仗、過多的引用典故的吊書袋行為,而是追求樸實無華的散文,把事兒講清楚講明白。
“大宗伯的意思是?”張居正也拿過妖書看了許久,疑惑的問道。
沈鯉麵色凝重的說道:“用漢文的又不隻是大明,這怕不是倭寇弄出來,希望把大明的水徹底攪渾,以期許前線戰場獲得一些優勢,你看這句,屠毒天下之肝腦,啟釁召戎於萬裡,以奉一人之功績,皆一專也。”
“彆的不說,就眼下,陛下打的仗,有一個是啟釁召戎?是大明輕啟戰端?”
“倭寇嗎?”海瑞越看越不對勁兒,作為大明最頂級的噴子,海瑞噴嘉靖皇帝,也是奔著具體的事情去噴,而不是這麼空泛,越看越有一種一口流利的古文試圖跟大明人交流的怪異感。
沈鯉不提,海瑞真的沒有注意到。
海瑞眉頭緊蹙的說道:“可是陛下把在明的倭商全都殺了,要做到在大明京師散播妖書,倭寇也沒那個本事才對。”
“倭國前民部省大臣神田真一,就是那個主張倭國自己印鈔,對抗大明海外通行寶鈔的硬骨頭。”沈鯉提醒諸位明公,織田市、織田信長的兒子,還有一個硬骨頭神田真一在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