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幫讀書人這點心思,以前光用來對付大明人了,大明人是真的難受,連至高無上九重天上的皇帝,都要被他們耍的團團轉。
現在讀書人開始用這點聰明才智,對付夷人了,夷人就跟著一起難受了。
“戚帥罵人的話,可以委婉一點,這話又不是我說的,是萬宗伯說的。”淩雲翼輕輕咳嗽了一下,看著大帳之外,感慨這天真藍,這山真綠。
讀書人既是誇獎,也是最惡毒的咒罵,當無法準確形容一個人的時候,用讀書人去形容,最為貼切。
“若是倭國不從,那就打到他們交出礦山為止,好辦了。”戚繼光明白了這場戰爭的具體目的。
淩雲翼作為總督軍務,就是乾這個活兒的,解讀聖意。
其實他話根本沒說全…在讀書人眼裡,倭國除了金銀銅鐵礦之外,還有一個十分重要的礦產,那就是人礦。
在開海之後,大明的勁兒用的有點大,導致地盤太大,人手不足,需要人的地方太多了,馳道要修、運河要挖、礦山要開、種植園要力役墾荒,光靠波斯商人運來的黑番,根本不夠用。
在大明沒有完成還田,百姓還不願意生更多孩子的時候,就需要人礦。
倭國是大明的人礦,即便是沒人明確提出這一點,但這是肉食者之間普遍的默契,浙東運河的修建工地,已經有力役在其中勞作了。
戚繼光看向了堪輿圖說道:“進攻邪馬台軍港,這裡本來就是大明營造的軍港,再進攻,我們對這裡的水文地理極其了解。”
“我來製定作戰計劃,登陸作戰共分為五個階段。”
“第一階段,傳令長崎總督府,要求長崎總督府配合,傳檄倭國,營造大明對倭國從海上全麵進攻態勢,讓倭國安土幕府和諸大名,將注意力集中到海上。”
“這段時間,海防巡檢例行出動,探查清楚倭國在邪馬台軍港的駐軍、城防、水道、工事等等情況。”
“第二階段,奪取海權,由水師出動,引蛇出洞,將倭國水師引出軍港,在海麵上擊敗其主要海上利益,同時需要水師進行全方麵壓製,斷絕邪馬台軍港、對馬島和倭國本土的聯絡。”
“第三階段,切斷其後勤補給後,長崎總督府、大阪灣守備千戶所做出進攻和行進姿態,逼迫倭國本土,放棄對邪馬台軍港、對馬島的支援,與此同時,我大明水師和陸軍進攻邪馬台軍港,爭取一舉拿下。”
“第四個階段,在兩天之內,工兵營要恢複邪馬台軍港口的吞吐能力,陸軍要在一個月的時間,占領整個對馬島全島及其附屬島嶼,讓對馬島成為大明發動滅倭的跳板。”
“第五個階段,就是以騷擾為主,以消滅倭寇為名義,襲擾倭國漫長的海岸線,多點突襲,製造全麵進攻的假象,逼迫倭國求和,交出所有礦產的控製權。”
“諸位以為呢?”
大帳內的武將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有說話,這是戚繼光最擅長的打法,堂堂正正打的你還不了手,明知道他戚繼光要乾什麼,就是阻止不了。
李如鬆略顯呆滯,他忽然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有點重,戚繼光老退之後,他李如鬆真的能扛得起大將軍的大旗嗎?大將軍的牙旗交給他後,他是否能夠製定出如此完善的軍事部署戰略規劃?
李如鬆注意到,戚繼光隻要是不打仗的時候,都是手不釋卷,某種程度上而言,戚繼光也是個讀書人。
“大家都沒有問題的話,咱們就開始吧,一點點慢慢來,我們不急,實在不行,就讓沿海勢要豪右再捐一點,不多,有一年軍需所用就行。”戚繼光看所有將領沒有太多的意見,做出了具體的部署。
搞好情報工作,是打勝仗的前提,墩台遠侯、海防巡檢的犧牲,值得大明國朝上下的尊重和禮遇。
淩雲翼把戚繼光的規劃寫成了一本奏疏,並且賦詩一首,呈送皇帝陛下。
長檄布威滄海靖,倭廷矚目碧濤驚;
舟巡列島偵形勝,圖繪堅城鎖鑰明。
蛇陣揚旌摧艨艟,龍驤鎖海斷飛鴻;
虛張雷鼓震三島,實搗黃龍破九重。
雲梯夜架虹梁起,鐵騎朝馳列嶼平;
千帆掠岸烽煙熾,一紙降書礦脈呈。
大明皇帝朱翊鈞收到了奏疏,笑著說道:“不是,這淩部堂什麼意思?顯擺他是個讀書人,寫詩比戚帥好是吧!戚帥寫打油詩,他就舞文弄墨是吧,淩部堂這麼能耐,他怎麼帶兵把邪馬台軍港拿下呢!”
馮保斟酌了下,小聲提醒道:“陛下,有沒有可能,淩部堂也很能打,福建平倭蕩寇,羅旁山平定了瑤民之變,才有了羅定三縣?”
“額,好像是啊,淩部堂也是能領兵的,他還有三千客兵。”朱翊鈞笑容滿麵的說道。
淩雲翼這首詩說的是戰爭的五個階段,一句一個階段。
傳令總督府營造海上威懾,令倭國政權聚焦海防;海防巡檢繪製軍港防禦詳情,掌握水道關隘敵情;水師誘敵殲滅主力,全麵封鎖海陸聯絡;陸海佯攻牽製本土,水陸合擊攻占要塞;工兵搶修港口設施,地麵部隊閃擊全控對馬島。
最後就是千帆掠岸烽煙熾,一紙降書礦脈呈,多點襲擾製造恐慌,逼迫倭國求和,出讓礦產的所有權。
“知朕者,戚帥也,戚帥是知道朕的謀劃和心思的,這份計劃,朕非常滿意。”朱翊鈞對前線做出的規劃是十分滿意的。
大明軍占領了倭國的礦產,也在執行滅倭,礦產開采這個事兒,是要吃人的,而且要吃好多好多人。
尤其是這個生產力不足的年代,西班牙在秘魯總督府的富饒銀礦,旁邊就有個拋屍用的坑,短短幾十年,十數萬計的礦工被扔進了坑裡。
大明京師西山煤局的停產,也是這個原因,地下環境複雜,采礦事兒,動不動就塌方、水浸、爆炸等等,還是以露天為主的開采,更加安全些。
朱翊鈞是張居正的學生,學會了繞一圈。
讓大明京營直接平推倭國,手上沾滿了鮮血,且不說精心維護的軍紀如何繼續維護,這些軍兵也是活生生的人,當軍兵對戰爭的正義性產生了普遍疑慮的時候,人心就散了。
但繞一圈,軍兵隻是駐紮,保護礦產的所有權歸大明所有,那這就是正義的,而且何必親手殺人,臟了軍兵的手呢?
開礦的商人倭國的買辦經紀,圍繞開礦,如何苛責倭人,多少倭人開礦而死,軍兵都不必承受這個罪孽,他們隻是守衛大明皇帝的礦山而已。
朱翊鈞繼續說道:“戚帥在京師的時候,跟朕講孫子兵法曾言:歸師勿遏,圍師必闕,窮寇勿迫,蔚山抵抗堅決,比釜山主力多撐了十倍的時間,就是窮寇勿迫的道理。”
“國事亦是如此,你要是不給一點和談的機會,這些個倭國的大名,反而會完全團結在織田信長的大旗幟下,殊死反抗,但是換個方式,他們就會陷入戰於和的分歧之中。”
“先生這個繞一下,有的時候,確實厲害。”
朱翊鈞朱批了淩雲翼、戚繼光的奏疏,他不喜歡對軍事規劃指手畫腳,選擇了全盤接受,打仗這一塊兒,他還能比戚繼光更明白?
馮保想了想說道:“石隆侯鄧子龍說,戚帥到了大小金池也要铩羽而歸,臣是不大相信的,的確地利極好,但仗是人打的,臣不以為鄧將軍能贏。”
(金池總督府現狀,今墨爾本地區,探索初期。)
“鄧將軍也是非常善戰的。”朱翊鈞笑著說道,大小金池,的確是純天然的良港,而且易守難攻,可是左右戰爭勝負的因素實在是太多了。
鹿死誰手,還是要看誰打得好。
“把那份勢要豪右請願的奏疏拿來。”朱翊鈞看著馮保找出來的奏疏,這本奏疏來自鬆江府,是鬆江地麵勢要豪右請朝廷再開納捐之門。
朝廷也在計劃著年底開啟第二次的募捐,在四月份之前,全部籌集到天津州塘沽港。
大明的肉食者們,沒有為了打斷萬曆維新的進程,就選擇炸掉塘沽港囤積的火藥等物,肉食者們至少保持了一定的理性,沒有在國運之戰中,刻意製造危機。
“陛下若是不願的話,內帑國帑還能擠一點出來。”馮保看出了皇帝的猶豫,涉及到軍權的事兒,都要慎重一些比較好。
“那就擠一擠好了,就彆納捐了。”朱翊鈞做出了最終決策,最初國朝是擔心錢不夠用,所以才緊急籌措,畢竟勢要豪右也有了參與感,增強社會共同責任,強化了向心力。
但朝廷財政還是比較健康,再進一步讓勢要豪右納捐,恐怕會引起一些人的不滿與反對、而且這些勢要豪右最擅長的就是向下轉嫁負擔,再繼續下去,哄抬物價、地租就有可能出現。
最重要的是,容易引起腐敗和腐敗的蔓延,一次可以說是偶然,兩次三次,地方官員就會借納捐之名橫征暴斂、中飽私囊,加劇吏治腐敗,這是朱翊鈞不允許看到的局麵。
能擠出來最好,擠不出來,朱翊鈞可以動用老庫存銀。
實在不行,就抄家,總有辦法。
禮部草擬了一份《平倭詔》,請皇帝朱批後,昭告天下,而長崎總督府應聲而動,水師開始在長崎港頻繁集結,而大阪灣守備千戶所,直接關閉了前往倭國京都的信息渠道,一副備戰的態勢。
倭國內外上下,徹底慌了!
朝鮮戰場已經徹底潰敗,再鮮花錦簇的戰報,也無法瞞下去了,前線逃回本土的逃兵,不斷地訴說著大明天兵天將的可怕,人心惶惶不安。
生怕大明軍傾儘全力打過來的恐慌情緒,極大的動搖了安土桃山幕府的統治,連帶著織田信長的威信都變得岌岌可危起來。
國失大信則人心啟疑,經過了反複修飾,傳回倭國的戰報,早就變了麵目全非,全都是大贏特贏,光看戰報,還以為大明軍一次又一次的吃了大虧,倭國贏麻了。
可是戰線,已經蔓延到了倭國的本土,這讓倭國內外恐慌情緒達到了頂點。
人越惶恐就越想要尋找心理慰藉,極樂教在短短時間內快速蔓延開來,再也不受幕府的控製,甚至壓過了倭國本土的佛教,成為了第一大教。
而大明皇帝的平倭詔,更是在商人、倭國極樂教信徒的傳播下,傳的哪裡都是。
大明的條件,讓倭國出讓所有礦山的所有權,作為戰敗的代價,換取皇帝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