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士和看完了整本奏疏,歎了口氣說道:“朝廷督辦官廠出發點是好的,朝中有大司寇,這件事也能督辦,臣不由得想到了洪武年間,裁撤天下官廠的原因。”
“宋元之時,因為過於逐利,煤炭是朝廷官營,這兩宋煤價,一斤二百文,這官煤賣不出去,百姓也不得采煤,隻能伐木抬柴為生,太祖高皇帝為了安民,故此裁撤官廠。”
萬士和不得不提到兩宋官營煤炭,一斤煤二百文,結果賣也賣不掉,百姓也買不起,這就尬住了。
朝廷官廠不隻是利,也有弊,而且是深刻的曆史教訓,糞霸皇帝宋高宗。
“咱大明在這方麵遠不如兩宋,能興利已經不錯了。”王崇古反駁的理由很有趣。
“大司寇所言極是,是我想多了,咱們不能因為怕被撐死,就直接餓死了事。”萬士和的回答更加有趣。
王崇古說大明根本做不到兩宋那種逐利的嘴臉,一斤煤二百文?想屁吃。
他是基於踐履之實去談,前段時間,毛呢官廠洗羊毛的工場,熱死了三個人,就已經把王崇古弄的焦頭爛額了。
大明不具備朝廷逐利的條件,但凡是大明的儒生能講興利,大明還能窮到這種地步?
兩宋時候,白銀還沒有的大量流入的時候,宋遼一年歲幣就超過了三十萬兩白銀,而後屢次增加。
大明根本沒有興利的風力輿論基礎,更遑論逐利了。
兩個人莫名其妙的對話,讓廷臣們都是會心一笑,朝中的科道言官總是在某些方麵,以一種奇怪的角度發揮著它應有的作用。
“臣以為可以試試。”王國光看向了郭朝賓問道:“郭尚書以為呢?”
“能乾。”郭朝賓言簡意賅,又不是督辦皇陵,窯井罷了,隻要廷議通過,那工部是絕對不會拖後腿的。
“若是有官廠匠人,那募兵就容易的多了。”戚繼光從募兵的角度出發,認為官廠匠人,將會是第一等的優質兵源。
工匠的身體素質上等,而且工匠們最是守規矩,不守規矩容易出生產事故,這募兵從匠人裡招募,那京營的兵源補充,就不會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了,這多是一件美事。
譚綸也十分鄭重的說道:“戚帥說得好!”
“要我說也彆小心翼翼的試探,這絲綢、毛呢可以官廠督辦,這煤可以官廠督辦,這柴米油鹽也都可以官廠督辦,又不是要搞專營,大家都在一個鍋裡吃飯,誰吃的多算誰的,直接在永定河畔,建個百工官廠,這幫個商賈躺著數錢的好日子,到頭了!”
朝中最激進的就是譚綸,朝廷毛呢官廠已經有了成功的經驗,造船廠、織造局都辦的不錯,直接拉滿,朝廷督辦百工官廠,又不是不讓民間去辦,一個鍋裡吃飯,比的就是生產效率。
“嗯,大司馬此策極好。”張居正十分讚同的說道。
譚綸一聽張居正同意,立刻笑著說道:“元輔,我就是這麼一說,這辦廠哪有那麼簡單,這把大司寇累死也做不到,還是多多辦廠,培養工匠,培養官吏,才是本務。”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很激進,路要一步步走,飯要一口口的吃,步子邁的大了,朝廷容易扯到蛋。
張居正卻十分鄭重的記下了譚綸的建議,現在做不到,不代表以後做不到,這是個好主意,需要留心。
朝中半數廷臣已經同意此事,那就可以開始做了。
朱翊鈞朱批了奏疏說道:“就從乾清宮窯井開始吧,光說不練假把式,乾清宮在西山有一百二十口窯井,即日起,移交戶部督辦,馮大伴,派個內臣辦好這件事。”
“臣遵旨。”馮保俯首領命。
朱翊鈞這從皇帝的內帑把掛靠在乾清宮的窯井,直接拿出來給外廷,是注資,也是信號。
皇帝都把自家的窯井拿出來了,城中權豪縉紳們,不交出來,就有點給臉不要臉了,當然原則上,還是自願,實在不願意交的也可以自己留著。
這和皇帝尚節儉殊途同歸,屬於利用皇帝的特殊地位,來支持和推行政令。
嘉靖皇帝就這麼乾過,他要清丈外戚勳貴的田畝,就先把皇莊給清丈了,最後鬨得自己眾叛親離。
西山煤井的開采之事,朱翊鈞拿出乾清宮窯井也是注資,內帑國帑在西山煤事上的注資是五五開,分成也是五五開,第一期就需要五十萬兩營建,大抵等同於隆慶皇帝的陵寢營造價格。
王崇古這本奏疏也是講故事,拉投資,給皇帝講了一個美妙的故事,利用大明朝廷的威權,營建官廠,安置百姓的同時,修整道路,減少雨雪對煤炭價格的影響,減少惡性事件的發生。
故事講的很好,是否能夠做到,就要看具體的實踐了。
“陛下,大司寇入閣之事,應該議一議了。”張居正還是舊事重提,讓王崇古入閣督辦。
張居正重循吏,是知道大明做事的艱難,也是知道西山煤局不是那麼容易落地的。
羊毛生意如火如荼,多少人入局,結果連本都賠了進去,到現在,永定河畔的民辦毛呢廠,仍然是以完全以依附於官廠存在,官廠分出去些自己乾不完的活兒,完全能夠自己生產的隻有一個永升號,那就是慈寧宮的產業。
這辦廠,可不是說要有光,經過廷議批準,便有了光那麼簡單,那是神話故事,一個項目的落地和督辦,那真的太難太難了,把大明朝臣內外一扒拉,隻有一個王崇古能辦得好這件事。
江西巡撫潘季馴,人在江西督撫,卻仍然兼領巡河總督,負責黃河的種種,因為治理黃河這件事,確實離不開潘季馴,潘季馴又要在江西巡撫,又要管著黃河那一攤子事。
“要不等辦完了西山煤局之事再議吧。”王崇古還是不肯入閣,這次的理由是督辦西山煤局。
“之前說是毛呢官廠,後來說是皇宮鼎建,現在又說西山煤局,大司寇,這是要推到何時?”譚綸樂嗬嗬的問道:“元輔數次舉薦,再這樣推下去,元輔怕是要生氣了。”
王崇古依舊堅持說道:“至少得等皇宮鼎建做完,眼下西山煤局之事,完全不必入閣就可以督辦。”
入閣等於上架火烤,王崇古不想入閣,現在這樣就挺好。
朱翊鈞看王崇古還是不肯,也沒強求,無功不受祿,這毛呢官廠已經初見成效,皇宮鼎建已經有了基本的雛形,西山煤局八字沒一撇,這內閣,王崇古總是要入的,早晚之事。
若是王崇古變了心,朱翊鈞也會拿出那一縷頭發,要了王崇古的命。
廷議之後,朱翊鈞並沒有如常的講筵,而是將定國公徐文壁、英國公張溶、成國公朱應楨,叫到了文華殿的偏殿,商量這西山煤井之事。
“這朝廷拿諸位的煤井,也不是白拿,諸位勳貴在西山開出的煤井,都算是股,按年分紅。”朱翊鈞開門見山,對世襲罔替的國公們做出了承諾,不白拿,給分紅。
西山采煤,大部分都是勳貴們的產業,朝廷要籌建西山煤局,自然會和勳貴們產生利益衝突,他是不願意撕破臉的。
“按照大明祖製,這開礦本就是違製的,臣願意把所有煤井交於陛下。”英國公張溶代表勳臣表態,他說的非常清楚和明白,他不是交給朝廷,而是交給陛下。
相比較外廷,世襲罔替的勳臣,還是更相信皇帝。
白沒(白白沒收)那也給皇帝白沒了去,給外廷侵吞掉算怎麼回事兒?
勳臣式微已久,鬥又鬥不過大臣,這幫讀書人眼睛珠子一轉,就是個主意,勳臣都是世襲官,世襲哪能保證代代都是人中龍鳳?
交給皇帝,那就代表著,分紅的事兒,完全看皇帝的臉色了。
朱翊鈞斟酌了片刻說道:“英國公安心,朕金口玉言。”
“陛下,這勳臣也不都是忠君體國,體陛下振奮之意,總有些個臭蟲,還請陛下留心。”徐文壁提醒皇帝,勳臣也有害群之馬,而且很多,這西山煤局不見得能那麼容易。
“謝定國公提醒。”朱翊鈞滿是笑意的說道:“馮大伴,看賞。”
馮保拿出了三件鶴氅、三枚鄭王表、拿出了二十七瓶國窖、三千枚銀幣,這是陛下對三位勳臣之上的國公的看賞。
“臣等告退。”張溶、徐文壁和朱應楨,再拜,領賞之後直接離開了。
朱翊鈞看著三位的背影,也是感觸頗深,朱翊鈞其實比較擔心,這三位明確反對,這要是皇帝和國公爺撕破臉,那不是給朝臣們看笑話去?
幸好,畢竟國公爺是大明的股東,這振奮朝廷,三位國公爺也沒有讓皇帝太為難。
“三位國公做了個明智的選擇。”張宏滿是感慨的說道:“他們看到了毛呢官廠獲利豐厚,這西山窯井在他們手裡賺的很多,但是到了朝廷手裡,他們隻會賺的更多,還能從陛下這裡撈到人情。”
“怎麼看,都不是個虧本買賣。”
這就不得不提到大明在南衙由宋陽山主持的還田事,這就是打了個樣兒,支持清丈還田的縉紳,朝廷還給船證,即便是自己家不擅長海貿事,把這船證賣掉,也能保住收益。
朝廷真的不白拿,不是直接沒收,否則鬆江孫氏,也不會因為賺的太多良心不安,捐銀子給大明鬆江海事學堂了。
“朕還是有些信譽的。”朱翊鈞樂嗬嗬的說道。
“陛下,臣以為這件事,因為朝廷督辦煤局,一定會出些亂子的。”張居正和徐文壁的態度是一樣的,勳臣裡麵不都是好人,而且壞人很多,一定會出些亂子。
“這不是先生在嗎?無礙。”朱翊鈞信心十足的說道。
有張居正在朝,的確可以為所欲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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