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當然可以先殺人再誅心,可是他選擇了先誅心再殺人,難度更高,定性會定的更穩,給他們充分的反對時間,如果沒有言之有物、言之有理的反對意見,那就執行下去就是。
萬士和略顯疑惑,而後釋然。
人在等死的時候,最是惶恐不安,王世貞仍舊關在天牢裡,在等死的過程中,他將親眼見證自己被誅心的場麵,而後了無遺憾的離開人世。
萬士和認為,這才是皇帝的主要目的。
萬士和想的沒錯,皇帝的主要目的就是這個,讓王世貞親眼看著自己的名譽徹底掃地之後,再物理死亡。
萬士和很了解皇帝,陛下是一個英明的君主,英明就英明在四個字,慶賞威罰,顯而易見,陛下對於慶賞和威罰都做的很好,賞罰分明則國大治。
朱翊鈞麵色嚴肅的說道:“朕,不希望看到再有大明的進士、舉人、官紳參與到邪祟之事中,日後但凡涉及此類邪祟惡事的讀書人,一律如此處置,大明世風日下,這蠱惑人心的魑魅魍魎,趁機作惡,倀鬼黑眚層出不窮,作為治人者的君子,更不應如此。”
“範應期和王家屏講筵之時,說為政之道,為正人海,用正人,行正道,做正事,眾口囂囂,向正導引而已矣,政之首倡,當正風氣,風氣清朗晏河清,則惡劣的行徑無所遁形;筆為器意縱橫,教化萬民。”
“朕與諸位共勉。”
“臣等謹遵聖誨。”呂調陽再次俯首,帶著兩位臣工離開了寶岐司廣寒殿,一步步的離開。
走出了廣寒殿,三人並行走過了石橋,呂調陽站定,三位臣子互相看了看,臉上帶著幾分苦笑,還帶著幾分欣慰,苦笑的是,小皇帝真的有層出不窮的辦法,而且這些法子一個比一個狠厲,而欣慰的是,皇帝重懲了王世貞,而且達到了殺人誅心的目的。
日後史書曲筆是決計遮掩不了這段事的,王世貞被永遠釘在了恥辱柱上,永生永世,直到永遠。
司馬昭殺曹髦,甚至不是在長安的大街上,而是在宮城之中,曹髦拔劍登輦,率領殿中宿衛和奴仆們去殺司馬昭本身就是最後一擊,不求成功隻求成仁,在東止車門,曹髦就遇到了司馬昭的弟弟司馬伷,司馬伷不敢阻攔,曹髦繼續前行。
走到南麵宮闕之下時候,遇到了中護軍賈充,曹髦玉碎九重,死於宮城之內。
短短不到一個時辰,還是發生在高牆宮闕之內,但這件事還是流傳了出去,而且被人念叨了千餘年。
想要曲筆掩蓋一件事也不是不行,影響比較小,涉及人數少自然可以曲筆,但影響深遠,參與人數眾多的大事,那就不是曲筆二字可以遮掩了。
“捷報,捷報!應昌府捷報!”一個緹騎背著一個箭筒,箭筒封著朱紅色的漆封,這是戚繼光本人撰寫的捷報。
緹騎將箭筒交給了紅盔將軍,紅盔將軍轉呈緹帥,緹帥拿入了宮中,呂調陽、王崇古和萬士和也不必走了,陛下待會肯定會有聖旨。
應昌府大捷,戚繼光又在前線拿下了一場大勝,給小皇帝的大婚獻上賀禮。
捷報其實不能作為賀禮,因為戰場上的局勢瞬息萬變,戚繼光沒那麼大的本事,無端製造塞外大捷的消息,也不能決定大捷什麼時候會到,甚至戚繼光本人都不能決定自己百戰百勝,影響戰爭勝利的因素實在是太多了,不確定性太大,而賀禮不能充滿那麼多的不確定性。
幸好,戚繼光還是趕在皇帝大婚前,又送上了一份捷報,讓陛下安心,前線有密雲鎮、薊鎮、京營軍兵,有他戚繼光,北虜一定會安安穩穩,不會在陛下大婚的時候給陛下添堵。
誰給陛下添堵,戚繼光負責上門添堵。
戚繼光在應昌府的戰略極為保守,甚至連日拱一卒的營堡拓土都沒有做,隻是守住了應昌這個水草豐茂的山口位置,防止北虜再次東出遼東和東夷勾結,營寨、堅城,塞外一座磚石城牆的城池在數月之間已經有了雛形。
土蠻汗看在眼裡,急在心裡,那可是一片廣闊的牧區,就這樣讓大明給拿走了,損失過於慘重,按照大明營建城池和守城的本事,一旦應昌府落成,大鮮卑山山道將會永遠離開長生天的懷抱。
俺答汗不急,他現在信佛不信長生天了,那也不是他俺答汗的地盤,俺答汗完全沒有動機和理由去做,坐山觀虎鬥符合俺答汗的利益,土蠻汗用儘了全力說服了俺答汗,還有五年的所有羊毛的供應,這種實實在在的利益拿出來,俺答汗才答應了出兵協助。
雖然俺答汗和土蠻汗會盟,俺答汗也答應了出兵,可是戚繼光在製定防守戰略的時候,卻不把俺答汗和土蠻汗看做一個整體,對俺答汗方向進行了猛攻,對土蠻汗方向進行了堅守。
果然,俺答汗所部並沒有求戰之心,大明猛攻,這兩支萬人隊就猛退,後來乾脆直接就脫離了戰場,而後土蠻汗在應昌府的土坯城牆麵前,吃了個大虧,扔下了一千三百餘人的屍體,選擇了撤兵。
戚繼光沒有追擊,而是見好就收,此次出塞的戰略目的已經完全達成,戚繼光沒有選擇像第一次出塞那樣,有求勝求快之心,而是穩紮穩打,因為他清楚的知道,他還有的是機會出塞作戰,就沒必要那麼著急了。
副總兵、副將軍馬芳說得對,張居正和陛下,的確比他戚繼光想的還要厲害。
挨打的人才會知道有多疼,隻有對手才會清楚的知道你的強大。
“好,好好,好呀!”朱翊鈞猛地站起身來,原地走了幾圈,連連說道,就差說一句,我大明天下無敵。
他真的很高興,戚繼光在應昌站穩了腳跟,隻要等待六月築城結束,應昌、大鮮卑山山道、會寧衛、大寧衛、熱河衛,都會成為大明的轄區,大明在東北方向的壓力驟減。
“這一千三百人的屍體,可是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仍然追隨土蠻汗的死忠,比他過去死一萬人還要讓他痛苦,此番擊退土蠻汗,可以正式宣布,大明這次出塞作戰,大獲成功!”朱翊鈞舉著捷報,喜上眉梢。
朱翊鈞的確不知兵,這不是什麼恥辱的事兒,天底下絕大多數的人都不知兵,但是他看得懂局勢,土蠻汗都被打成這樣了,若不是有個宗主大汗的名頭鎮著,腦袋怕是早就被人摘了當球踢,這一千三百人的死,對土蠻汗的打擊極大,他想要收複應昌的想法落空,局勢會更加惡劣。
看得懂局勢不代表著知兵,有軍事天賦,宋太宗趙光義就曾經產生過這樣的錯覺。
一場高粱河驢車漂移,徹底把宋太宗的宏圖偉業給打的乾乾淨淨了,趙光義絕對是政鬥的高手,政鬥一定要看得清楚局勢,看不清就是死路一條,錯把政治天賦當做軍事天賦,這種錯覺要不得。
“如此以來,大鮮卑山山道,就在我大明的掌控之中,傳旨下去,出塞作戰軍兵將帥人人有賞,每人五…每人十銀,凱旋後核發,應昌京軍銳卒,一體五十銀恩賞,加戚帥為遷安侯,加馬芳為廣昌伯,加李成梁為寧遠侯!”朱翊鈞的恩賞很是大方,一場大勝之後,銀子給足。
這些賞錢在回京之後才會兌付,譚綸、曾省吾在兵部主事,朱翊鈞也不擔心發不到位。
對於軍卒的恩賞,朱翊鈞向來大方,摳唆的大明皇帝唯獨在這件事上,喜歡加錢,而不是砍預算。
該花的錢一定會花,該省的錢,一厘錢都不多餘。
大明軍在塞外大勝,京城的百姓們是能夠感同身受的,上一次大勝捷報傳入京師,可有不少人張燈結彩,甚至連青樓的娼妓都唱著戚帥北伐的戲碼。
打勝仗,能夠鼓舞信心。
一片欣欣向榮的繁榮盛景之下,隻有一處哀鴻遍野,精紡毛呢的價格開始暴跌。
大軍大勝本該是一劑強心劑,狠狠的紮在精紡毛呢的市場上,可這個賭場,和彆處完全不同,京師內外都在開心,隻有賭場的賭客們在哀嚎。
精紡毛呢的價格在二月就已經開始反複橫跳,在十三銀每尺到十九銀每尺劇烈的波動,在捷報傳入京師,皇帝犒賞三軍的消息之後,價格立刻下探到了九銀每尺,而且還有狂降的趨勢。
這不是技術調整,是崩盤。
就連操盤的朱翊鈞都看不懂這個妖市,在他準備收緊精紡毛呢的出貨量時,精紡毛呢的價格再次狂飆到了十七銀每尺,算是穩住了市場。
正如王崇古之前逃離的原因,這個帛幣市場,已經到了大漲大落的劇烈波動期,連王崇古這樣的大鱷魚都畏懼這種局麵,風越大,浪越高,魚越貴,的確是這個道理,可是這風太大了,王崇古這個逐利的商人,也怕翻了船。
朱翊鈞隻能感慨一下這裡麵的水太深了,他這個操盤手都把握不住。
九銀每尺的時候,有人跳了通惠河,十七銀每尺的時候,有人在燕興樓設宴款待。
次日的清晨,三月初二,大明皇帝還有一天就要大婚的情況下,出現在午門的城門樓子上,而午門之下,人山人海,這些人都是來看殺頭的,邪祟,人人得而誅之。
刑部尚書王崇古起了個大早,穿著朝服,坐在監刑台上,等待著日頭緩緩升起,刑場在午門前的禦街上,擺出了老遠,一次斬首七百餘人,對於場地的要求還極為苛刻,在午時剛到的時候,一眾案犯被押送入了刑場。
光是驗明正身,就花了三刻鐘的時間,大理寺卿陸光祖在刑場之間穿梭,不斷的審查著,這已經在天牢裡被刑部都察院點檢過一遍,大理寺刑場是第三次點檢,驗明正身了。
能在三次驗看下,還能狸貓換太子,把案犯掉包的,手眼通天到了這種地步,為什麼不做皇帝?
王崇古一手拿著笏板,一手提著下拜,走到了午門之下,大聲的說道:“臣王崇古領命督辦合一眾案,合一眾案首太倉王氏女王桂、太倉王氏外室男宿淨散人等,隱藏圖像讖緯妖言、燒香集眾夜聚曉散,佯修善事煽惑鄉民,臣請旨以妖書妖言罪,依大明律,傳左道異端之術皆斬,請命天誅邪祟!”
王崇古喊完,將手中的奏疏呈送給了等待的小黃門一溜煙的跑上了城門,將奏疏遞給了馮保,馮保呈送禦前。
確認無誤後,朱翊鈞下印,坐直了身子說道:“拿去。”
“拿去!”馮保將奏疏傳下,一甩拂塵,大聲的喊道。
奏疏在小黃門手中流轉,而皇帝陛下的天語綸音也在一聲一聲的向下傳遞,紅盔將軍得令,向前一步,齊聲喝道:“拿去!”
王崇古拿到了奏疏,將妖書妖言四個字寫在了犯由牌上,猛地一拋扔了出去,大聲的喊道:“奉陛下敕諭:斬!”
劊子手們將案犯都摁在了鍘刀之下,將寫著姓名籍貫的亡命牌摘下,從懷裡掏出了一把撬骨刀,插進了脊椎骨中,輕輕一轉,案犯便沒了生息,案犯在斬首之前就已經死了。
劊子手高舉鍘刀,隨著號角聲鼓聲陣陣,在牙旗的揮舞下,應聲而落,人頭滾滾!
朱元璋很勤勉,數了數大明的皇帝,好像第二勤勉的就是崇禎皇帝朱由檢了。求月票,嗷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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