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士和很懂禮法,而倭國也是中原文化的輻射圈內的一員,結果倭人在琉球犯下了如此罪行,超過了七萬百姓,被如此殘忍的殺害,已經到了天怒人怨、人神共棄的地步。
“倭寇在東南肆虐之時,有過之,無不及。”譚綸麵色凝重的提醒著諸位明公,倭寇一直是這樣的,從來沒有變過。
東南的倭患在嘉靖四十年逐漸平息,倭患在大明土地上肆虐,已經是十七年前的事兒了,甚至有些不該出生的畜生,比如那個被陛下手刃的陳友仁,搞出了《東征記》這種令人唾棄的東西,來為倭寇說話,詆毀客兵平定倭患的功績。
朱翊鈞手刃陳友仁之事,從來沒有一個朝士敢因為此事說陛下殘暴,比較激進的,比如譚綸、沈一貫等人,甚至認為可以把陳友仁的妻兒送到倭國去,既然喜歡就去踐履之實的體驗下倭國風情。
“開海,勢在必行,沒有強橫的水師,如何來安定大明海疆。”朱翊鈞握緊了拳頭,一字一句的用力說道,這逼仄小國,早晚一天得滅了它。
李佑恭左右看了看,麵色複雜的說道:“陛下,臣在福建月港,聽聞了一件事,福建巡撫龐尚鵬奏聞。”
李佑恭拿出一本奏疏來,遞給了馮保,馮保轉呈陛下。
萬曆十二年張居正被清算的時候,他有一個罪名,就是排除異己,名單很長,裡麵就有龐尚鵬這個人名,事由是在隆慶四年,張居正和高拱開始政鬥的時候,龐尚鵬因為是高拱門生,被河東鹽案給波及,被罷免為民,一起被罷免的還有張四維。
可萬曆四年起,龐尚鵬任福建巡撫,而後勝任左都禦史,又因為萬曆五年奪情黨爭,最後被皇帝罷免。
張居正知道龐尚鵬是個人才,在他當國攝政的時候,仍然起複了龐尚鵬。
龐尚鵬是高拱的門生,是晉黨的嫡係,朱翊鈞還以為龐尚鵬要因為張居正還朝之事泄泄遝遝,畢竟立場在那裡,但是朱翊鈞打開一看,全然不是。
龐尚鵬在查一個案子,就是福建地麵的礦主奴役小民,四處抓人,然後扔進礦洞裡,隻要被扔進去就沒人能出得了礦洞,因為出礦洞,要上刀山,下火海。
上刀山是真的刀做成的山,下火海,是真的一個大火炙烤的鐵板,隻要能過,就可以出礦洞了。
這個案子要追溯到嘉靖二十一年起,那時候東南鬨起了倭患,而這些個權豪們,四處抓人,到了嘉靖四十年,倭患漸寧,這些權豪們,開始開設賭場,賭徒被抓進礦山裡,旁人還以為這人被追債的給打死了。
這些家夥,養著無數的打手山匪,抓人采礦,挖的是銀礦。
案子的爆發,龐貝鵬在福建執行清丈還田,清丈的吏員被擄走了一人,後來又有吏員在田間地頭清丈被擄走,這引起了龐貝鵬的警惕,吏員去清丈,可不是一個人下去,多數都帶著三五個衙役一起,等閒不該出事。
在萬曆六年二月,一群礦奴揭竿而起,從礦洞裡逃了出來,而這裡麵就有一名失蹤的吏員,也是這名吏員,帶著礦奴們,衝出了礦洞,將這個濃瘡徹底戳破。
觸目驚心。
“先生看看吧。”朱翊鈞將奏疏遞給了馮保,張居正拿到了奏疏,看完之後,怒氣衝天!
當廷臣們看完了奏疏之後,無不驚駭,上一次讓他們如此震驚,還是兗州孔府在山東作的孽,孔府在山東地麵不當人,朝士們大抵是知道一些的,畢竟山東響馬多這件事,朝臣們都十分的清楚。
而這一次的礦奴,讓廷臣們瞠目結舌。
如此無法無天,如此明火執仗,連大明清丈的吏員都敢擄走!
出海多閩人,如果能夠好好活下去,誰會願意選擇出海?
“欺天了!發兵吧,陛下啊!”譚綸將奏疏傳給了曾省吾,他已經滿怒了。
平倭的過程中,譚綸已經見過太多太多的人間悲劇,所以他的性格也變成了今天這個模樣,喜歡訴諸於武力,傾向於激進,因為他看到了人間的苦難。
兗州孔府讓人給狗送殯,和這個福建權豪抓百姓入坑洞挖礦,一樣的惡心!
這是真的欺天,這清丈還田是皇帝陛下親自下的聖旨,是陛下表達對張居正新政的支持,擄走大明清丈吏員,這根本就是違逆聖命的謀反!
“已經發兵了。”朱翊鈞回答了譚綸這個問題,龐貝鵬要想把清丈還田推行下去,就必須要下死手懲治,否則清丈還田的吏員還要被擄走,那就沒有人執行龐貝鵬的命令了。
當下大明各地的巡撫,一個個都變得暴虐了起來,連老好人潘季馴,都開始殺人了。
龐貝鵬在奏疏裡已經說明,查到了誰家就查抄誰家,這個案子,要一查到底,絕不姑息,這涉及到了龐貝鵬在福建做巡撫推行政令的根本,如果不查到底,這些個遮奢戶,還以為他龐貝鵬怕了呢。
李佑恭再俯首說道:“陛下,臣從北衙到南衙,再從南衙到呂宋,再前往琉球,臣這一路上,就琢磨出幾個字來,爭吵無用,人都是站在自己的認知、立場和利益下去思考問題和表述觀點,沒有必要爭吵。”
“陛下已經反複下旨說明了為何要清丈還田,臣一閹宦小人都知陛下振奮之心。”
“不教而誅謂之虐,教而不化冥頑不靈,當誅。”
李佑恭作為使者出京,自然要結合自己的親身體會,去給陛下一些參考意見,決策的還是陛下本人。
“傳旨龐尚鵬,把這些蛀蟲清理乾淨。”朱翊鈞對著馮保說道,他做出了決策,即便是激進的譚綸和李佑恭不說,他也會如此的抉擇。
本來該勸仁恕的張居正,玩忽職守,根本不勸仁恕,一句話也不說,任由陛下使用暴力。
培養暴力、掌控暴力、合理的使用所掌控的暴力、不讓暴力失控,是君王的必修課,是君王必須要掌控的能力,很顯然,陛下知道什麼時候應該威罰,什麼時候應該慶賞,什麼時候應該放棄。
陛下的貂養的很好,陛下的無羽箭也射的很好。
王崇古看完了奏疏,連連搖頭,這幫勢要豪右賺錢的方式,王崇古是不認可的,他乾的最缺德的事兒,是抽空了宣大長城的工程款,但他發財的地方在草原那一萬兩千頃的草場。
“陛下,這些遮奢戶把人抓去當礦奴,甚至不是為了那些白銀,而是為了享樂。”王崇古站在勢要豪右的立場上,分析了他們的動機,不是為了謀財,隻是為了害命,作為大明遮奢戶的代表人物,王崇古更清楚他們為何如此。
王崇古的兒子王謙,他的樂趣也和彆人不同,王謙的樂趣是收買,探聽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滿足自己的窺探欲的同時,建功立業,為自己九族的命,奮鬥不息。
“享樂,大司寇所言有理。”朱翊鈞再次翻動龐貝鵬的奏疏,確定王崇古的說法是對的,大明的銀礦品質很差,這種把人往死了玩的礦場,存在原因,不是為了那些銀子,而是為了欣賞小民臨死前的掙紮。
物質極為充足的時候,享樂的閾值會越來越高,普通的刺激已經不能讓他們感到快樂,對他人施加生殺予奪,就變成了一個理所當然之事。
張居正不由的想起了陛下當初問過的一個問題,打一拳三文,打兩拳五文,打死了二兩銀子,從小如此長大的肉食者們,在他們眼裡,人不是人,隻是一個物件罷了,人在這個過程中,被完全物化。
這大約就是禮崩樂壞的根本原因,人不是人,人要遵守的禮法就不存在了。
陛下對文官抱有成見,對遮奢戶也不是很待見。
但是陛下從來沒有把文官不當成人看待,連周良寅、鄒元標這類的賤儒,陛下都會給些機會,周良寅甚至成了侯於趙第二,墾田墾的那叫一個紮實;
也沒有對遮奢戶區彆對待,那萬文卿可是江西豪強子弟,就因為喜歡嫖當了馬骨,陛下也隻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慨了句人各有誌罷了,孫克弘和孫克毅兩兄弟,陛下也是照拂有加。
陛下心中有禮法也有標尺。
朱翊鈞看著萬士和說道:“萬太宰,琉球的國王尚久要到了,萬太宰,朕不想讓他回去,連琉球的世係也不要回去,這件事好辦嗎?”
朱翊鈞講話,喜歡直來直去,他就是看上琉球那片萬國海梁的戰略位置了,那就是大明在東南的鎖鑰之地,占了那裡,大明的開海大業,才能夯實地基,否則始終處於倭寇侵擾的威脅之下。
朱翊鈞看著萬士和說道:“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琉球國王尚久畏懼戰爭,選擇了逃避,朕要抓住這個機會,朕不知道,下次這麼好的機會什麼時候會來,甚至還會不會來。”
萬士和頗為肯定的說道:“好辦。”
“下下策可以讓琉球國王沉海,陳璘人在琉球,世襲之下,直接斬草除根,絕了後,推給倭寇就是了,反正倭寇無惡不作,頗為合理。”
譚綸驚訝的看了一眼萬士和,絕後計,這個人,好生歹毒!
這不是什麼新鮮的招數,曆史上劉裕,就是金戈鐵馬氣吞萬裡如虎的劉裕,把司馬家絕了後;而趙匡胤、趙光義也這麼乾過,柴榮的幾個後人死的不明不白,剩下唯一一個還改了姓;大明的太祖太宗皇帝也這麼乾過,小明王沉了江,那安南國主陳天平,也死的不明不白,當然,大明方麵是說安南國僭主胡季犛,偷襲害死了最後一個陳家人。
“中策就是強留尚久在四夷館居住,無論是何等的理由,比如親睦友鄰,比如海外苦寒,比如德不配位宜大明就學,比如慕王化而不肯歸。”萬士和又說了一條中策,中策就溫和了許多,就是單方麵耍無賴,既然來了,就彆走了,理由簡單的找一個就是了。
給尚久體麵,他最好體麵,否則大家都不好體麵。
“上策呢?”朱翊鈞好奇的問道。
萬士和俯首說道:“唯有四個字,心甘情願。”
小明王的事兒大家都清楚,這個陳天平的事兒,其實也是本糊塗賬。安南國(今越南)發生了叛亂,安南國主陳天平投奔大明請援,大明派遣了軍隊護送,造反的僭主胡季犛偷襲了護送的軍隊,陳天平死了,胡季犛堅稱自己沒有偷襲護送軍隊。朱棣征安南,最後打贏了,事情的真相就隻能是胡季犛偷襲了護送軍隊殺死了陳天平。胡季犛本人無法反駁了,不是嗎?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