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個男生性子看來是比較急,見男孩沒有任何反應,猛地推了他一下,出聲罵道
“跟你說話呢!”
男孩沒有預料到會被這麼對待,身子一個踉蹌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要是你給臉不要臉,我們就不客氣了。”
另一個高高壯壯的男生惡狠狠地看著男孩說道。
男孩站起了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依然是一臉不解地看著這群男生。
他沒有明白為什麼這些比他還要小上一歲兩歲的孩子們居然能露出這樣的凶相,也無法理解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麼才會惹得他們如此挑釁。
“你給我去告訴小狼,要是再敢靠近麗絲的話,有他好果子吃的!”
男孩心中無奈,我哪能阻止兩個人接近,又怎麼可能告訴小狼這樣的無聊話語。更何況在他印象裡,小狼除了杉杉,從沒有主動接近過其他女生,更沒有對誰抱有過好感。不過借著這個高壯男生的話,他倒是明白了這群人攔住他的原因,所以他堅定地搖了搖頭。
幾個男生眼神立刻就變了,原本的怒氣突然變成了一股危險的光芒,讓男孩心中閃過一絲不安。其中三人不懷好意走上前,擠了擠胳膊上微微凸起的肌肉,語氣不善地說道
“再給你一個機會,你做不做?”
男孩依然搖了搖頭。
幾個男生麵麵相覷,領頭者滿臉通紅,感覺自己的麵子受了極大的折損,怒叫道
“打他!”
雨點般的拳頭一下就灑落到男孩的身上,男孩吃痛,下意識地護住自己的臉和下身。接著,有人動起了腳,一腳踹在男孩的小腹上。男孩身子像蝦米一樣一弓,蜷縮倒地,將受打擊的範圍縮小再縮小,直到自己縮成沒有尖刺的刺蝟。他沒有想過反擊,因為他都沒有明白為什麼要打架。所以他認定,隻要男生把氣撒完,就沒有事了。
小狼他們無事則一切好商量,傷了我一個並無所謂。
小巷子裡,一群男生喘著粗氣流著汗水,即便手腳已經快沒有力氣,仍然下意識揮向地麵上那個縮成一團的男孩,嘴角罵罵咧咧地噴出那些從父母那兒聽來的汙言穢語。
等他們將心中怒氣出完,連生氣都懶得生氣後,領頭者氣喘籲籲地朝著布滿腳印與淤青的男孩撂下狠話
“不想……再被打的話……就回去……告訴小狼!我們走!”
一群打人者,竟是互相攙扶著氣喘籲籲地離開了巷子。
小巷子裡隻留下男孩一人,無聲地躺在肮臟的地麵上。
他翻了一個身,把身子伸展開,大口呼吸著混雜著腐爛氣息的空氣,仰望著被夕陽染紅的晚霞。
原本還算乾淨的衣裳,這麼一折騰後便真的像那乞兒所穿的破爛服。
夜裡下過雨,石磚縫裡還冒著些許泥漿,染得衣服上白一塊,棕一塊。又有那一道道鞋印作為點綴,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巷子的陰影逐漸籠罩住男孩的身子,一絲絲冰冷也攀上了男孩的指尖。身上的痛楚消退了一些,可男孩仍然不想坐起身。
這片晚霞,像極了兩年前他睜開眼時看到的那片晚霞。而那時,一個發須皆白的瞎眼老人正帶著他回了一個新的家。
那個時候,他的身體比現在還要疼,可那時他的心卻是比現在暖和多了。
但男孩終究還是沒有哭泣,他整理了一下情緒,站起了身,一瘸一拐地朝著桑德庫走去。
桑德庫的背麵有個水房,男孩準備在換上員工服的時候把身上衣服洗淨,這樣回去的時候孩子們就不會注意到異常。
前提是能把身上的淤青完全遮蓋住的話。
跟男孩一起打工的有五人,男孩雖清清楚楚地記下了他們的名字,但每次也出不了聲叫不了名字,隻好微笑著揮手來打過招呼。他們也理解男孩的情況,善意地微笑一下後,頗有默契地各忙各的。誰會主動為難一個年紀輕輕就出來辛苦工作,甚至還撫養著好幾個弟弟妹妹的孩子呢?
隻有一個例外,一位名為花火鶴的少女,總是找茬一樣挑著男孩的各種毛病或是冷嘲熱諷。她像是天然看不慣男孩的樣子,有時更會頤指氣使,顯然把男孩當做自己下人一樣使喚。男孩倒也不去抱怨,隻會安靜地去把所有的事情完成。
這樣的反應非但沒有獲得花火鶴的同情,反而助長了她的氣焰。而注意到花火鶴的其他員工,不會多說什麼,也不敢多說什麼。
他們被私下裡告知,這個少女正是老板的女兒。於是他們就對花火鶴的所作所為當那睜眼瞎。隻是他們不知道老板女兒為何會跑來這麼一個偏僻的分店,也不知道她失了什麼心在這店裡忙上半天,更不知道為什麼對那可憐兮兮的啞巴男孩這般針對。
男孩偷偷摸摸地從後門溜進桑德庫裡,先跑到員工室,從自己的櫃子裡拿出員工服,抱著員工服朝著水房溜去。進入那水房後關上門上好鎖,將衣服洗滌乾淨掛到外麵通風處,再齜牙咧嘴地衝去傷口裡的臟汙,換上乾淨的員工服,這才忍著疼痛走到超市裡。
“喲,這不是全勤先生嗎。今兒怎麼遲到了呀?”
清脆的聲音裡毫不掩飾蘊含著的嘲諷。男孩勉強地笑了笑,開始整理起貨架。
一頭紅發宛如燃燒著的火焰,席席地朝著他走來,聲音裡已經帶著怒氣
“問你話呢!你看著我!”
男孩不情願地轉過了身,於是少女看到了男孩身上根本遮蓋不住的淤青。男孩訕訕地一笑,用沒有淤青的手心遮住了傷痕。
她眉清目秀的臉上沒有一絲同情,隻是冷冰冰地說道
“被人打了也不是你遲到的理由,趕緊先給我把冰櫃裡的東西都收拾好,倉庫裡新送到的貨物也要擺上架了!這次可以原諒你,但絕無下次!”
男孩點頭,然後有些踉蹌地朝著倉庫走去。
花火鶴還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把話語咽回了肚子裡。
她對男孩的確是一點好感都沒有的,自從那天父親用男孩的事跡來教訓她後,她就注定無法對男孩生出喜愛。
她跑到這個店裡,就是要親眼看看父親口中那個“值得欽佩”的男孩究竟如何,而見麵後的失望,則讓她決定好好報複一下這個男孩。
花火鶴沒有想到的是,男孩真就奉行那完全不抵抗政策,對她的要求逆來順受,這樣的人恰好是花火鶴最為瞧不起的一類。
沒有一點骨氣,這樣的人憑什麼父親用來教訓我!
男孩走到倉庫中,看著平時輕鬆搬起的箱子,此時卻是發起了愁。
隻要用力時牽扯到傷口與淤青,就是一陣齜牙咧嘴的疼痛。
一名高壯員工注意到了男孩的窘迫,主動走了過來說道
“我來吧。”
男孩剛想表示些什麼,就聽到花火鶴冷冰冰的話語
“讓他來做,這是他的工作。”
男孩苦笑一下,謝過男子的好意,彎下腰開始嘗試搬動箱子。
雖然腳在不由自主地哆嗦,但隻要把注意力完全放在眼前的箱子上,疼痛似乎也能稍稍減輕一些。
花火鶴冷哼一下,提醒道
“還有五個箱子,然後把這些貨物全部裝上貨架。哦對了,要是箱子掉了,你是要賠償的。”
前兩個還好,到了第三個箱子,男孩咬起了牙齒,免得自己打顫的雙腿雙手讓箱子掉落。渾身撕裂般的痛楚,讓他原本乾淨清爽的員工服已經浸滿了汗水。到了第六個箱子時,男孩已經快要失去知覺,隻能機械地去將任務完成。結束的瞬間,他像一灘爛泥,斜斜地依靠在箱子上。
“彆偷懶,你還要去裝貨。”
花火鶴一邊吮吸著吸管裡的牛奶,一邊冷漠地說道。
男孩眯著眼睛,軟軟地點了點頭,強撐起已經快要失去知覺的身體,開始繼續他的工作。
他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期盼著結束的時間早早到來。
身體已經沒有了疼痛這一感覺,隻剩下一片朦朧。大腦裡除了將工作完成這一件事外,已經沒有了其他的意識,甚至連手中的箱子都快在視線中消失。
到了最後,他已經記不得自己是怎麼回到教堂,又是怎麼躺倒在床上。朦朧之際,他似乎看到杉杉那張梨花帶雨的小臉,一臉憤怒的貓兒以及眼珠裡滲著血絲的小狼。
他沉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第一次像這樣渴望著這樣一片將他身體完全包裹住的黑暗,無人打擾,隻有他一人安靜地待著。
溫暖的黑暗,如同一片沼澤,慢慢地吞沒他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