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祥的預感頓時籠罩我心頭,我轉過頭,順著小虎的目光望去,竟顫抖了起來!眼前閃動著無數火光,白煙在各處飄起,恍惚中,傳來陣陣廝殺聲。
連續數周的大雪,使附近山頭的山賊斷了糧,往常斷不會下山的山賊們衝進了村子。
我看到小虎的眼中充滿了仇恨,那從眸中透出的殺氣,你絕不會相信這眼神來自於一個十五歲的男孩。他如同瘋了一樣衝下山,我明白他的奶奶——他唯一的親人就在那火堆裡!
此時,我心中也已心急如焚,緊跟著小虎的步子,走到近處,一片火海,殺紅了眼的山賊們仿佛一群久未見血的惡狼,眼眸中閃爍著對血的渴望。
腳下一軟,好像踩到了什麼東西,我低頭,一陣惡心翻了上來。那是豆子!那個隻有九歲的孩子。他倒在地上,肚子上被毫不留情的劃了一道,帶血的腸子流了出來,早已沒有氣息了。唯獨那空洞的眼神,仍保留著死前極端的痛苦與恐懼。
我的淚霎時流了下來,分明記得昨天他還纏著我讓我做他的新娘子,可眼前……我已無從思考,雙手抱著豆子,企圖將他拖起來。驀地,一隻手將我拉了起來,拖到了雞棚的稻草堆裡。
“豆子!”我欲放聲大哭,卻被一隻手蒙出了嘴,“噓!”是小虎,他的臉上和手上都已經沾滿了血,但他的眼神卻充滿了鎮定,怒火在他小小的眼中燃燒卻沒有燒掉他的理智。我握著他的手,不停的顫抖,手心裡都是汗,但思緒卻慢慢平靜下來了。
他示意我躲好,便起身要走,我的手緊了緊。他回頭看著我,眼中閃著堅定。“我要去救奶奶!”他的聲音雖然很輕,卻不容拒絕。我看著他,緩緩的放開手,忽然外頭傳來一陣嘈雜聲,他拉著我又躲了回去。
“媽的!什麼破村子,連頭豬都沒有!”一個凶狠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透過稻草,我看到一個臉上有刀疤的男人,正凶狠的揮舞著手中的刀,那刀上沾滿了鮮血,一滴滴落下……
血!那白晃晃的雪地上全都是鮮紅的血,象一朵朵盛開的花。
“連個象樣的小妞都沒有!”忽然從對麵屋子裡傳出一個惡心的聲音,我看見一個滿臉橫肉的猥瑣男人從裡麵走出來,手上拖著他的戰利品——一具赤裸的屍體!
“不!”
我的心抽搐了一下,我知道那是阿蓮家的屋子,那具屍體就是看到小虎時會滿臉通紅的阿蓮,她才十一歲!可是現在,她卻死了,死前還被無情的蹂躪。那染著殷紅的雪地裡,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我心中的憤怒無以言表,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拳頭。
一隻手伸過來,是小虎!他的手包裹著我那小小的拳頭,同樣沒有溫度的手,卻平複了我的衝動。
此時,這個小小的院子裡,忽然又多出了好幾個山賊。他們的手上都拿著搶來的戰利品,婆婆家的老母雞被他們拎在手上,不停的掙紮,在這恐怖的雪地裡隻有它絕望的叫聲像一把尖刀紮著我和小虎的心。
“媽的,連隻雞都不安分!”那人吐了口口水,一下扭斷了母雞的脖子,終於連唯一的活物都失去了聲響。
“阿狗,你乾嘛跟隻雞過不去呢?”那個強暴阿蓮的男人,似笑非笑的對他說,那聲音拖得長長的,變了調的尾音,簡直讓我想衝過去扭斷他的脖子!
“你還不是跟個姑娘過不去!”那叫阿狗的人,眯著眼,審視著赤裸的阿蓮,兩人同時發出惡心的笑聲。
“你們兩玩夠了沒?”忽然,憑空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是個三四十歲的男人,竟是一副書生打扮。他隻是低聲一吼,前麵兩個人都沒了聲響,應是這山賊中的頭子。
“馬先生”幾個山賊紛紛向這個突兀的男人低了低頭。
“玩夠了,就回去吧!這次我們動靜太大,怕以後惹到什麼麻煩。”看來他相當謹慎,“誰?”忽然他一聲低吼,朝我和小虎藏身的地方奔來。正當我和小虎準備衝出去和他們拚命的時候,他卻一個轉向,從旁邊的門裡拉出一個人來。
“奶奶!”我和小虎幾乎同時低聲叫了一聲!
孫婆婆像隻小雞一樣的被那馬先生拎到了院子中央,身體不停的顫抖著。“怎麼還有活口?”姓馬的男人哼了一聲,朝眼前的幾個山賊發起了火,“要是被人知道是我們乾的,官府遲早要找我們麻煩!你們懂不懂?”他狠狠的訓斥著,眼中起了殺意。
我明顯的感覺到小虎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他一眨不眨的盯著前方,握著我的手開始緊起來,怒火已經衝垮了理智。“如果你死了,奶奶就算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息的!”我努力平複自己的心情,此時我隻知道,硬拚,吃虧的隻可能是我和他。
他用異樣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忽然緊緊的閉上眼,我看到在他滿臉血汙的臉上,有晶瑩的東西滑落,但身體始終沒有動分毫。
“啊!”孫婆婆在這世界上最後的聲音淒厲的從她口中蹦出,倒在雪地上,那未合攏的眼睛訴說著對死亡的畏懼。而那姓馬的男人眼中充滿了對殺戮的渴望,嘴角掛出絲絲笑意。
我的心像撕裂了什麼似的,雖然孫婆婆不是我的親人,但她待我卻如同親人,在這短短的三年裡,若不是她,我又怎能安然的活到現在?我緊閉著雙唇,克製悲傷從我的口中喊出,冰冷的淚水已經布滿了臉頰。
小虎伸手抱我,手拍了拍我的顫抖的肩膀。許是我倒在他懷裡的動作太明顯了,竟然牽動了身邊的稻草,“碰”一旁的瓦罐倒在了地上。
“誰?”那些殺人不眨眼的混蛋,終於發現了我們,紛紛向草堆聚攏過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小虎已經衝了出去。草堆再一次嚴嚴實實的將我擋在了那充滿血腥的空氣外頭。
“活口還真不少!”殺氣騰騰的聲音傳來。
“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這些畜生的!”小虎的堅定的聲音傳來,卻引來陣陣的嘲笑聲。然後是一陣騷動,我不知道外麵究竟發生了什麼,一顆心砰砰亂跳。
嘩!眼前一亮,一隻手像拎小貓小狗一樣,將我拎在半空中,讓後又重重的一甩。空氣中的血腥味撲麵而來,嗆得我不停的咳嗽。
“我就說這個小鬼怎麼跑出來,還不忘把草堆往裡挪。”冷笑從上方傳來,那個姓馬的男人站在上方,眼中充滿了肅殺的意味。我往旁邊看了看,小虎就在我身旁,剛才的嘈雜聲是他們對他的毆打,他身上都是血,眼睛努力的睜著,伸手護住我。
“原來還有這麼個尤物在,老四這回該先讓給我了吧!”不知誰說了聲,惡心淫笑朝我一步步逼近。
小虎擋住我,卻被無情的拉起,甩到一旁。
“不!”我嘶喊著,寧願死!
正當那些泛著淫笑的眼一步步朝我圍攏來時,忽然隔空響起一個聲音,“這麼多人欺負兩個孩子?”
人群四散開來,我看到屋頂上站著個青袍的道人,他站在那裡,空氣裡的塵埃與血腥仿佛避開他似的,風吹來,揚起他道袍的一角。他輕輕的一跳,落在我身旁,朝我看了一眼,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頭。
“哪來的老道?壞你爺爺的好事!”有人先耐不住氣了,提著刀衝了過來,到了半路卻倒了下來,眼睜著早已斷了氣。
我望著那道人,他仿佛動也沒有動過,隻是拂塵還在晃動。
四周頓時安靜了下來,血腥仿佛凝固了一般。那些山賊往後退了好幾步,不敢再前,卻慢慢將那道人圍在當中,眼中充滿了殺氣。
不知誰喊了一聲,他們紛紛朝道人衝去,手中的血刃在冬日的陽光閃著刺眼的光芒。隻聽見一陣陣廝殺聲,短短幾分鐘,卻仿佛過了整整一個世紀,帶我再睜開眼時,四周卻是一片死寂。
唯有那個道人和姓馬的男人對麵對站著,誰也沒說一句話。屍體在我身邊橫七豎八的躺著,這些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全都倒在了地上,、姓馬的男人輕笑了聲,“沒想到在這還能碰上‘源山道人’。”
原來那道人叫“源山道人”!那道長沒說話,依舊立在那裡,手中的拂塵在風中微微搖晃。
姓馬的男人眼中冒出些不安的神情,一柄明晃晃的彎刀從袖子裡露出來。
“小心!”我喊了一聲,那姓馬的男人卻忽然在一陣白煙後消失得無影無蹤,留下一句話“咱們後會有期!”
“彆讓他跑,殺,殺了他!”小虎不知什麼時候爬了起來,血染的手抓著道人的衣角,那本無半點塵埃的衣角染上了絲絲血跡。道人皺了皺眉頭,朝小虎看了一眼,卻直徑朝我走來。他緩緩的蹲下,我不敢看他,他的眼神很犀利,我忽然有種莫名的害怕。忽然下巴一緊,臉已被他抬起。
我終於看清楚了這個道人,他四十幾歲,麵容清秀。
“你的眼睛……”他從嘴裡蹦出幾個字來,波瀾不驚的臉上,閃過一絲厭惡。我猛然明白,我的酒瞳,對他來說是不該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東西。明白了這點,我有些膽怯,卻還是堅定的迎上了他的視線。
“哼!”他竟然輕輕的笑了聲,放開手,轉身要走。
“道長!”小虎忽然奔過來,撲通一聲跪在道人前麵。“道長,求求你帶我們走吧!”道人盯著小虎,又看看我,不語。
“我奶奶已經被那個混蛋殺了,求你教我功夫,我一定要為奶奶報仇!”小虎的聲音由於剛才的毆打已經嘶啞了,但卻充滿著仇恨。
“好!我可以帶你走。”沒想到道人竟答應的那麼快,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他忽然看了我一眼,眼中的神色很複雜,我知道他不願帶個酒瞳的女孩在身邊。不知哪來的勇氣,我忽然站起來走到他跟前,撲通一聲也給他跪下了。
“道長。”
我平靜的喚了他一聲,迎上他沒有表情的臉,“小虎命苦,現在又沒了親人,請道長收了他吧!”見他眼中閃過疑問,又繼續道“雲錦是個女孩,跟著道長恐有不便,隻要道長收了小虎,雲錦自當離開絕不煩擾道長半分!”我發現,他的眼是驚奇的,卻看不出究竟在想些什麼。
“妖精,你在說什麼呢?我們不要他的幫忙,你放心,我會照顧你的!”小虎跑過來,想將我拉起,卻被我一把拉下,“給我跪好!”我狠狠地下令,他被我的語氣驚得愣在那裡。“你不想報仇了?男兒誌在四方,你隻有強大了才能保護我!”我儘量避開他的目光,“現在的我,不需要你這樣懦弱的人來保護……”我的聲音很輕,但他卻顫抖了一下,終究沒有反駁我。
我相信,這一切道人是看在眼裡的,但他卻始終一言不發。
三年的時光,等來的卻是離彆!小虎拉著我的手,這是他第二次在我麵前哭,第一次是孫婆婆倒下的那刹那,我見他眼角的淚光。
道人雖然同意收小虎為徒,但他對我們的態度依然是不冷不熱的。我和小虎收拾了下東西,又將村子裡的人都安葬了,死的人太多,我們隻能為整個村子裡的人立了一塊碑,當然孫婆婆的墓是單獨分開的。
天空下起了大雪,很快就將這個血染的村子埋在了白花花的大雪下,隱隱約約還能看到暗紅的血跡在下麵凝固著。
我和小虎在孫婆婆的墓前磕了三個頭,道人站在那裡,塵埃依舊沒有在他的身邊駐留。
小虎站到道人身旁,眼睛卻依依不舍地看著我,“妖精,等我學會了功夫我就去找你!我會保護你的!”他向我甩甩小拳頭,一夜之間他好像成熟了很多,小小的眸子裡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滄桑。
“恩,知道了!”我向他燦爛的一笑,雖然我知道,他這一去,再次相見不知是何時。
道人收回了望向遠方的眼神,低聲說了聲,“走吧!”又看了看我,轉身離開,小虎跟在他身後,依舊不甘心的回頭看我。
忽然,道人停了下來,轉身拋給我一個東西,我順手接過,發現是一塊玉牌。“嵐都顧將軍府有我的故人,拿著這玉牌,他們會善待你的。”遠處傳來一陣聲音,我忙抬頭,哪還有人的影子?
我佇立在茫茫白雪之中,墳頭的紙錢燒儘了,風一吹揚起漫天的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