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誰憶錦書來!
絕食了幾日,我的身體臨近崩潰的邊緣,整日昏昏沉沉,還咳嗽的厲害,連下床的力氣也沒有了。稍清醒些,我便望著窗外,多希望下一刻影堯就出現在那裡,一如往常般朝我微笑。然而,到了第三日夜裡,沐修也沒有同意讓我見影堯。
隻是忽然來了個公公模樣的人,我認得那是沐修身邊的人,他端著藥進來,當時我正坐在床上,白了他一眼沒去搭理。“公主,該吃藥了。”他的聲音又尖又長,聽得我渾身發毛。
“滾!”我低聲說了句,沒有力氣與他多費口舌。
“主子要奴才滾,奴才當然得遵命,但是這藥還是請公主喝下去,免得傷了身子。”
“滾!”我隨手拿起身旁的枕頭扔了過去,卻被他靈巧的躲開,我立馬知道他有功夫,乾脆側了側身子閉目養神。
“公主,您這不是為難奴才嘛。”他似笑非笑地說著,聽聲音已經走到了我旁邊。
“你回去告訴他,除非他答應我的要求,否則就等著見我的屍體吧。”驀地,我隻覺得脖子上一疼,渾身癱軟了下來,“既然公主執意不肯喝藥,奴才隻好得罪了……”那人說著,手扣住我的下巴,硬是將要灌進了我嘴裡,繼而在我的咽喉處一點,那湯藥便被我如數咽了下去。
“咳咳咳……”我隻覺得一股濃濃的藥味充滿了耳鼻,想吐又吐不出來,他伸手一點,我又能動了,抱著喉嚨死命地咳嗽。忽然,眼角瞥見門口站著個人,一身黃袍,麵無表情。
“奴才已經照皇上的吩咐給公主喝了藥。”
沐修揮了揮手,示意他離開。
哼!我在心裡冷笑一聲,以為這樣就能逼得了我嗎?趁著沐修失神的刹那,我迅速將手指放到舌根處,猛地一按。
“住手!”沐修震怒的聲音響起,我抬頭看著他,將剛才被強灌進去的藥如數吐了出來,頓時五臟六腑仿佛要翻出來似的,濃稠的湯藥吐了一地,強烈的刺激惹得我涕淚直流,冷汗從額頭上源源不斷的冒出來……
沐修衝了過來,將我一把扶住,“你在乾什麼!”我抬起頭,朝他蒼白一笑,無力地倒在了他懷裡。
“你為什麼這麼傻……”沐修低啞的聲音傳來,我感覺到他的手在顫抖,“為難我,你真有那麼開心嗎?你就這麼不想見到我,真這麼恨我?”
“我想見他,我……”話未說完,一陣吵嚷聲忽然從門外傳來,伴著兵器交接的聲音。
“讓我進去!”
沐修怔了怔,將我扶靠在床頭,站起身,聲音透著威嚴,“誰在外麵?”
我睜眼瞧著,忽見一個人影衝進房內,在離我六七步的地方停住了,怔怔地望著我,我心中一驚也回望他,四目相對千般滋味上心頭。
“末將叩見皇上!”非揚跪在地上,眼角似乎瞥見了我吐在地上的汙物,估計心中也明白了幾分。
“放肆!”沐修低吼一聲,“你眼中還有我這個皇上嗎?”
“末將不敢。”非揚雖跪著,但語氣卻聽不出絲毫的畏懼,我默默的看著他,他並未穿鎧甲,比起上次見麵,少了幾分殺氣,但眉宇間卻多了一分沉穩,低垂的眼簾蓋住黑眸下的張狂,已然是一個真正的將軍了。
“還不給我滾出去!”沐修的眼神冷得可怕,聲音讓我有些不寒而栗。
“末將隻想見一見未過門的妻子,請皇上恩準!”字字句句鏗鏘有力,我心中卻不免又生出許多內疚,他還未忘了我嗎?未過門的妻子,這樣的稱呼我不配。
“這裡隻有朕的妹妹,沒有什麼你未過門的妻子!”沐修忽然伸手拿過掛在牆上的劍,鋥的一聲,那閃著寒光的劍鋒毫不留情地指向他。我還來不及出口阻止,非揚卻絲毫未見懼意,“皇上明鑒,雲錦確實為末將未過門的妻子,末將府內的下人們皆可為證,若皇上不信,可派人查一查。”
“哼!”沐修冷笑一聲,“你以為這樣就嚇得了朕嗎?”說話間那劍鋒逼近了幾分,直指咽喉。
“不要!”我卯足力氣叫了一聲,沐修手中的劍停了下來,“讓我跟他說幾句話,我就喝藥。”我淡淡地說。
良久,沐修手中劍放了下來,“彆太久。”他丟下劍,頭也不回地離開。他一走,屋子裡便隻剩下我和非揚二人,非揚抬起頭,我靜靜地望著他,我們終究又見麵了,隻是沒想到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去經年,昔日的愛戀都成了水中月,霧中花,如今再次見他我反倒平靜了下來。
“你過得好嗎?”我的聲音虛弱極了,都怕他會聽不到。
他站起來,坐到我床頭,伸手觸到我的手臂卻有縮了回去,目光猶豫著,“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他突然開口,打破了我們之間的沉默。
“很醜吧……”我笑了笑,卻忍不住一陣咳嗽,咳了一陣,我抬起頭瞧見她眼底的不忍,“幫我倒杯茶好嗎?”
他喏了聲,起身為我倒了杯茶,大手拖著我的背,喂我喝下,我感覺到他手底記憶中的溫暖。茶水順著乾澀的喉嚨往下灌,喉嚨裡的苦味頓時減了不少,“謝謝……”
他看著我,目光帶著些淒憂,沒開口。
我自嘲地笑了笑,“我很傻吧?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幸虧我沒嫁給你,不然你見了我都要嚇死了……”驀地,他一把將我攬入懷中,我有些詫異,忽聽見耳邊低低的啜泣聲,原想假裝堅強的心一下子就軟了,“非揚,對不起……”
他抱了我良久,待他拉開我時,眼睛有些紅紅的,“我終究,還是比不過那個人嗎……”他垂著眼,幾分落寞,幾分惆悵。
“非揚,這世上說不清道不明的就是感情,不是你比不過他,隻是……”他已經走進了我的心裡。
“我一直很後悔,如果當初我沒有離開你……”
“不!你當初應該離開的!”我抬起頭,盯著他的眼,“我很懦弱,很任性,常常惹麻煩,還會鬨脾氣,現在又……你有你責任,你的父親,你的國家,還有那千千萬萬的百姓,你的責任不隻是我。”
“我的責任……”他閉上眼,嘴角帶著一絲苦笑。
“你怨我嗎?”我忍不住開口,我希望他能怨我,至少我心裡不會那麼過意不去,一直以來我最對不起的就是他。
“在薑城遇見你的時候,我恨過。”他淡淡道,“可……我恨不起來……和你一樣,我放不開手……”
“我不值得你這麼做……”
“你不是說,感情是最說不清道不明的嗎?”
我無言以對,就像我對影堯的情,一路走來,種在心底,若要我說出個所以然我也說不清,“你走吧,他是君你是臣,我不想害了你。”
“彆傷害自己了,好嗎?”他抓緊我的手,“他早已變了,你鬥不過的,再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非揚,如果是你,你會選擇活著,還是永不相見?”我平靜地問他。
他盯著我,仿佛在思考著,“我隻要你活著……”
“活著真有那麼好嗎?”我撇開眼,望著窗外的風景,每一片綠葉,每一朵白雲,每一道陽光上有印著他的樣子,“我隻知道如果沒有他,我會生不如死……”心中一陣疼痛,再見他一麵就夠了,我不想他受傷也無法忍受一輩子見不到他,所以我心中其實早就有了打算……
再一麵,就夠了。
非揚,在愛情上我們都是傻瓜,就像你你沒法怨我那樣,我也沒法放開影堯,因為愛情是這世上最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那天,非揚走後,我依照之前的諾言吃了幾天來的第一頓飯,也喝了湯藥,沐修坐在我床榻邊,一勺勺地喂我,“苦嗎?”我搖搖頭,細細地打量著他,相處了一段日子,我還是第一次這麼心平氣和地同他相處。“我去替你拿些甜棗來,就不會那麼苦了。”這話讓我想起前些日子影堯總逼著我喝藥,然後偷偷在掌心放一顆蜜棗,想到這嘴裡似乎就有那蜜棗的味道。
“張嘴。”沐修將蜜棗放進我嘴裡,我嘗了嘗,皺了皺眉頭。
“甜嗎?”
“前些日子我受了傷,影堯逼我喝藥的時候,也老拿蜜棗給我。”
沐修眼中掠過一陣泠然,“往後,我幫你拿便是了。”
“其實,我並不喜歡吃蜜棗。”我抬起頭,“隻是他拿來了,我便吃,漸漸就喜歡了。”如今沒了那拿蜜棗的人,我以為我是喜歡的,放進嘴裡才發現早就沒了那味道。
“你就這麼不肯放手嗎?”他的聲音有些低沉。
“不是不肯放,隻是想放也放不開……”他早就滲進了我的心裡麵,要取走,除非連我的心一起取走。
“你是我的,如果我得不到,彆人也休想得到。”
我苦笑著,“就算得到的隻是軀殼也好嗎?”這些天來,他有意無意流露出的眼神裡,全是依戀,我似乎漸漸明白他為何要派人抓我,為何要帶我回東嵐,為何要把我與影堯分開。那是一種間於愛與親情間的感覺,一種強烈的占有欲。說到底,我們都是執著的人。
他眼中掠過一絲異樣,“早些睡吧,等身子好些,就同我一道回宮。”說罷,他幫我扯了扯被角,起身離開。
“我答應你喝藥,可沒說和多久,剛才的承諾已經兌現,明天你不用再叫人煎藥了。”
他往外走的身子頓了頓,又邁開了腳步,“我不會妥協的……”
我也是!
那夜,我做了一個夢。
夢中,雨稀稀落落,從那無儘的黑暗而來,落下的瞬間是蒼白的無奈。那激起的霧靄間,我見到一抹熟悉身影,隔著雨與我對望,周身縈繞著一圈朦朧的光暈。
“影堯!”我欣喜著奔了過去,他眼眉全是溫柔的笑。
“錦兒……”
“影堯!”
就在即將觸到的刹那,一陣陰風吹過,衣鋸無聲無息地卷起,我伸手隻觸到周身環繞的迷霧,“影堯……影堯……”我朝著他消失的方向不停的跑,“你在哪……在哪……”
“錦兒……錦兒……錦兒……”
那熟悉的聲音一遍遍在我耳邊響起,我回望四周卻始終找不到那聲音的來源,隻好不停的奔跑,那聲音遠了又近了,近了又遠了,仿佛就在身邊,又仿佛還離我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