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天一劍!
做一個浪子並不容易。
因為你首先要做到的便是無情。
而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戴小血孤身一人浪跡江湖堪堪數載,飽飲江湖風霜,嘗儘寂寞孤獨。他很想做一個無情浪子,卻每時每刻都為情所困。
他背井離鄉,倒不是為了出人頭地,而是為了抑製住心中對桃花的情欲之火,隻身到那茫茫天地江湖中,尋求無情的真諦。
那一天,他頭也不回地不辭而彆,以至於他很長時間都以為,不辭而彆便是自己的無情。
現在,他重返家鄉,當他雙腳邁進望牛村的那一刻,才驀地發現,多情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戴小血思緒紛飛,百感交集,一路上渾渾濁濁,待得驚覺過來,他已經站在了自己家的門口。他恍惚覺得這幾年的背井離鄉就好像是一場夢。
一場孤獨的夢。
“哧哢”一聲,不知道是風還是戴小血的手推開了一扇門。
卻見一個滿麵風霜,鬢角微微發白的中年男人赫然站在那扇門後。
那男人不是戴東陽又是誰?
戴小血兩眼徑直地看著自己的父親,灼熱的血在心中翻滾沸騰,霎時之間,似有千言萬語要脫口而出,卻始終默然無語,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戴小血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父親已經不複往昔了,他終究開始衰老了。
生老病死,本就是任何人都無可奈何的。
世間的人事不會永遠都相聚在一起的,因為最後的結局不是生離,就是死彆。
戴小血茫然地看著戴東陽,良久良久,才一字字道“爹,我回來了。”
桃花看到師父安然無恙,雀躍歡呼,撒開馬兒的韁繩,直衝到師父的身畔,挽起他的手臂,就像父女久彆重逢一樣,歡喜之情溢於言表,嬌嗲道“師父,我聽小血師兄說你受傷了,好些了麼?可擔心死徒兒了。”
戴東陽哈哈大笑,道“你師父是何許人也,這點小傷,如何礙得了事,簡直就是不值一提,你看看,師父身子硬朗著呢,現在上山給我的好徒兒打隻老虎下來玩都不成問題。”說罷,戴東陽拍了拍壯實的胸脯,以示身體之硬朗健碩。
桃花如秋水般的眼睛明亮懾人,道“老虎可不好玩,師父你不要去打它行麼?”神色間頗有懇求之意。
隻是這樣的懇求,哪怕是任何一個鐵石心腸的人都是不忍拒絕的。
戴東陽笑得前仰後合,兩撇髭須如遭狂風肆意,顫抖不已,他五指並攏,作龍爪手狀,舉到桃花的粉妝玉琢的俏臉前,萬千憐愛般輕輕敲了桃花額頭兩下,道“你這鬼機靈,討人歡心的性子一點都沒變,誰若是娶了我的桃花好徒兒,那他這一生準不會死於彆人的劍下。”
桃花忍不住問道“那他是怎樣死的?”
戴東陽俏皮地把頭一歪,做了一個溘然長逝的表情,道“那還不是因為你在他身邊,有太多的歡樂,笑都笑死了。”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俠客,也不是永遠都板著麵孔,故作深沉的,俠客偶爾也會開開玩笑。
在至親麵前,任何人都有其俏皮的一麵。
桃花聽完這句話,倒是板起了麵孔,輕嗔薄怒地跺了跺腳道“師父,你老是取笑徒兒,徒兒才不嫁呢?徒兒不理你了。”說罷,便牽了馬,佯怒乍喜地快步走進了家門。
戴東陽捋了捋鬢發,啞然失笑起來。
戴小血陡然看到父親這般俏皮搞怪的神情,臉現愕然,但轉瞬即逝,隨即心頭電光一閃,突然想起在昆侖山遇到的昆侖聖者風伯伯,因為他也曾在戴小血麵前狂吹胡子,做過滑稽的鬼臉。
夜色朦朧,銀白色的月光直瀉而下,映得滿地一片清輝,戴小血思緒紛紜間也不禁大感神清氣爽。
突然,傳來一聲馬的清嘯,戴小血心頭一震,旋即不由地“咦”了一聲,陡生疑竇,暗忖這不是小白雪的嘶叫聲嗎?
他來不及多加狐疑,當即邁步走進了這間闊彆已久的屋子。
朦朧月光下,映入眼簾的兀自依稀還是記憶中不曾改變的模樣。
隻見跨過門檻,便是一個露天庭院,庭院中赫然擺放著三根木樁,那是供戴小血師兄妹三人從小練功習武用的,事隔多年,這三根木樁已經在風雨飄搖中備受摧殘,木樁的表麵凹凸不平,樁木的表皮悄無聲息地一層層剝落,這便是時光,剝落的樹屑再也不可能重新回到樁木上。戴小血目睹此景,如何不感到恍如隔世,他神思悠悠,卻也心生暖意。
庭院裡還矗立著一棵挺拔蒼健的參天大榕樹,戴小血定睛一看,隻見大榕樹下赫然有一匹鬃毛戟張,高大威猛的白馬。
那白馬正是戴小血初到昆侖山那天弄丟的小白雪。
戴小血大喜過望,撒開手中另一匹馬的韁繩,快步走到小白雪前,那白馬靈性無比,一陣清嘯,一雙澄澈明亮的馬眸子閃爍著欣喜的光芒。小白雪後蹄奮起,戴小血雙手攬過它的頭,隻任由一張粗糙的馬臉使勁地往他臉上蹭去,直教他又暖又癢。
“小白雪,你從哪裡冒出來的,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你倒好,自個先回家了,也不告訴我一聲,教我好生著急。”戴小血情不自禁說完這句話,驀地裡才想到馬兒又不會說話,不禁愕然一笑,暗付自己傻氣。
戴小血兀自滿腹狐疑,隻恨這馬兒不會說話,難以告訴他如何回到家等諸多事情,他隻好擺脫小白雪戀戀不舍的蹭磨,扭過頭來,看著滿臉慈愛的戴東陽道“爹,小白雪怎麼會自己跑回來了?它倒比我還要認得路。”
戴東陽笑道“跟著我四處闖蕩慣了,自然便老馬識途了。”
戴小血雖覺不可思議之極,但轉念一想,小白雪既然已經安然無恙的回來了,又何必就此多生疑竇。如此想罷,雙眉一舒,嘴角上揚,不覺一笑。
突然,屋裡傳來桃花夜鶯般的聲音“師父,小血師兄,非海師兄,都進裡屋來吧,留我一人在這裡,黑七馬糊的,難免教人家害怕。”
戴東陽三人聽罷,均都哈哈大笑起來,旋即戴東陽左手一揚,道“進去裡屋吧。”說著話,卻也邁開了步子,向屋子裡走去。
戴小血和莫非海把馬拴好,便也齊步走進了裡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