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串!
“人死飯門開,你聽說過沒有?”
冬子聽說過這句話,就是為了給去世的人積陰德,所有過路的人,都有資格請來外麵的人吃飯,尤其是那些討飯的窮人,請他們來吃,就是給死人積陰德了。
“有這個說法,在我們容城,我父母去世,也是請了幾個原來的孤寡老人來座上席的,當然,那是在賓館專門安排的。”
“但我們這裡不同,我們原來也是農民,要排場的話,就得在自家做飯,也就是在地裡支上鍋灶,自己炒菜,才有那個氛圍,周邊的人,隻要願意來的,都請他上席,這才是我們這裡的規矩。”
冬子心想,這裡雖然是武漢,他們雖然都住了樓房,但是還保留著農村的規矩。冬子不理解地問到“那在哪裡辦呢?畢竟都拆遷了的?”
“村裡還有李雯姑父家的老房子,沒拆遷,就在那裡辦。你會炒菜,能不能幫個忙,這幾天在那裡當大師傅呢?當然,他家裡麵是要請廚師的,但晚上守夜的人宵夜,恐怕人手不夠,你看呢?”
“沒問題”。冬子答應羅哥的要求,其實是出於一種善良的心態。因為李雯的家事,他聽到後,有一種感同身受的感覺。這是一個不幸的姑娘,自己能夠幫一點,也是對人家蛋糕的回報。
羅哥先把冬子帶到那個現場,在一座老屋的正堂,停著遺像供品及骨灰盒。而前麵跪著的,就是李雯。來的客人給逝者上香嗑頭,李雯就機械地給人還禮。因為沒有任何人,可以替代她的角色,顯得非常疲憊。
當羅哥給李拐子嗑完頭後,輪到冬子了。第一次給不是自己親人的靈跪下,冬子稍微有點不太習慣,但這是風俗,過程還是要走的。
當冬子跪下時,與李雯對了一下眼神,他看到李雯又眼紅腫,看到冬子時,突然又哭了起來,聲音沙啞,讓冬子很不忍心。這樣一個姑娘,已經和冬子一樣,成了沒有父親的人。也許他父親,是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男人了。
冬子在這種氣氛感染下,想到自己當年的情景,不禁鼻子一酸,也差點流下淚來。一方麵是同情李雯,另一方麵是想到自己的事情。
他知道,一個失去至親的人,那種無奈那種悲痛那種孤獨。他知道,李雯的母親是不會來的,在這樣事情麵前,唯一承擔後果的,是她一個人。這就很像當年冬子的情景,雖然葛校長一家都來幫忙,但最終把父母送上山的,是自己。不管是肉體還是精神上,自己就已經垮了一半。
而此時的李雯,最開始是最詫異冬子的到來。他不僅來了,還給父親嗑頭,這是多大的人情?他與自己根本沒有任何關係,能夠這樣虔誠對待自己父親的亡靈,這是何等的感情?自己居然過去還存在著調戲他的心,是多麼不應該。
更何況,冬子與自己有一樣的年齡,甚至還是一天的生日,他居然將頭嗑在了地上,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當一種感情感動了你的時候,你就會將自己釋放出來,這就是刀子當時又開始哭的原因。
今天的同齡人,已經不會這樣虔誠地嗑頭了。哪怕是同宗同族的兄弟,哪怕是兒時最好的玩伴。不是他們不理解李雯,隻是他們不太適應這種儀式感。但對於冬子來說,這種儀式,在他父母去世時才明白,對逝者家屬來說,有多麼的重要。這種儀式感意味著,這種懷念與悲痛,不是你一個人的,還有這些人,在情感上,與你站在一起。而同齡人中,隻有冬子做到了。
在人情簿子上,羅哥給了五千元錢,冬子也要給錢,羅哥製止了“你來幫忙就行了,哪能讓你掏錢?”
冬子說到“你說過,我又不是外人。”
冬子給的錢很有分寸,他隻是表示,自己也是來吊喪的一員,而不僅僅是個幫工。他給了三百元錢,這符合他的身份,當然,他一個打工的,給多了,反而容易引起彆人的猜疑。冬子心想,就當她說的話是真的,生日蛋糕的錢,我先預付了。
而冬子給人情時,羅哥看在眼裡,佩服冬子的懂事與舍得。這樣一個打工的孤兒,為一個不相乾的人,做到這麼好,要麼是冬子對李雯有意,要麼是,冬子是個難得的好人。今天的年輕人,羅哥見得很多,但像冬子為人如此厚道的,還很少見。
不是說今天的年輕人好壞,而是他們不太懂規矩,不太會照顧彆人的感受。當然,冬子這個舉動,也被當地人看在眼裡,私下裡悄悄跟羅哥誇獎,他招了一個好工人。
冬子參與了炒菜,當然就避免不了與大師傅的接觸。這個人,就是三嫂的老公,三嫂飯店的掌勺人。冬子看了看他的菜單,提出了建議。因為這裡麵,三嫂的老公是按傳統的十大碗來安排菜品的。但冬子覺得必須頭一天就準備好這幾天的幾個菜,到時候就不會慌亂。在冬子的建議下,頭天晚上,就準備好了炸魚炸肉之類,製作好了,可以保存幾天。
然後,冬子建議減少了一些蒸菜,畢竟烹飪時間過長,對火的要求太高,這畢竟是外麵的土灶,溫度不好控製。多多用幾個炒菜來代替,出菜時間快些。
關於炒什麼菜,三嫂的老公,大家都叫他三哥。他想考驗一下冬子的功夫,就讓冬子炒了其中兩個菜,冬子很熟練地拿出來了。於是,三哥就覺得,好幾個炒菜,交給冬子就行了。
當地的農民平時或許有矛盾,但以死人為大的傳統下,他們此時的幫忙,是真心的。三哥三嫂把給工人送盒飯的生意都推給彆人了,關了店來幫忙。可見,原來羅哥與黃姐所說的關店,並不是說大話。
頭一天來的人,除了本鄉本土來幫忙的,也就是那些來送個禮嗑個頭就走的人,吃飯的人,基本就是本地人。
到了晚上,各回各家,但羅哥並沒有走,他要堅持在這裡為李拐子守靈。冬子也不走,他要給這些守靈的人,準備宵夜。
羅哥們呢,開始了他們男人輪流守夜的流程。大概三四個人一組,在靈前擺談李拐子生前的好事,他一生光輝的為人及感情,這是中國死者為大宗教的體現,也是一個人蓋棺論定的一個結尾。
當年,冬子的父親去世,那擺的人多了。冬子到那時才知道,父親在工友中,有多麼的偉大,有多麼的值得懷念。當時很多工友都流淚了,那是在擺談中流淚的。
眼前的李雯的父親,雖然後麵的人生經曆算是墮落與自毀,但他的前半生,與守靈的人一樣,是窮苦的人、奮鬥的人、講感情的人、有義氣的人。叫花子也有幾個爛兄弟,何況是這個做過老板的當地人呢?
剩下的人,一撥人就休息,另一撥人就打牌,等到下一班,算是輪流值班。
但是李雯,卻沒人替她,在姑媽等人的極力勸阻下,她終於肯從地麵跪的姿勢中起來,坐在靈前的小凳子上,盯著父親的遺像看。
這個男人,從小把自己當寶貝,頂在頭上。自己再犯了錯,他都沒有打過自己,媽媽打自己時,他總是護著自己。這是最愛自己的人了,即使他在外麵有了彆的女人,也都是背著自己的,自己從來沒見過那個女人的模樣。李雯知道,這是父親愛自己的表現。當時,為了救父親,姑媽與她簡直想拿出全部家產,但被公安和姑父勸阻了。
她想不通,那麼精明的父親,居然被人算計。那麼愛自己的人,居然死在壞人的暗算,再也不能看女兒一眼了。
尤其是當那些守靈的叔叔們,談到父親當年的好時,李雯總是控製不住自己的眼淚。她的聲音哭啞了,隻是默默地流淚,這樣一個父親,忍拋下我嗎?
當冬子把宵夜做好,送來時,大夥才知道,這年輕人有多能乾。冬子居然做了十來個菜,大家吃過一口,就連連誇讚,這小夥子的手藝,不次於大師傅了。想不到這麼年輕的人,居然還有這一手,開個餐館,都不是問題。
李雯的姑媽精心挑了一碗飯菜,先給哥哥靈前上供,然後再挑些飯菜,端給李雯吃。但李雯哪裡吃得下呢?她隻是搖頭,這種情況,把她姑媽逼急得哭了起來。
“伢呢,你不吃啊,你爺怎麼想啊,他看著你的啊,你怎麼辦喲。”
這哭聲當然被冬子聽到了。他理解,此時的李雯,肯定是吃不下東西了。當年自己就是這樣的,是在小舅的逼迫下,硬把飯菜吞進去的。
他覺得,自己有能力為這個傷心的人,做點什麼。他跑出去,先兌了一杯牛奶,嘗著不是很燙的時候,端了進去,遞給一李雯的姑媽。
李雯的姑媽感激地看了冬子一眼,給李雯端了過去。但是,李雯還是搖頭,此時冬子出於本能,也到了李雯的身邊,拿著那杯子對李雯說到“我父母都去世了,當年也跟你一樣的,不想吃東西。但是,你想過沒有,你要是倒了,哪個送你父親上山?為了你父親,你也該努力把它喝了,對不對?”
李雯沉浸在悲痛之中,久而久之,就對外界的一切麻木了,既沒有味覺,也覺喉嚨往上湧,怎麼有心思喝牛奶呢?但當她聽到,冬子的父母也不在了,覺得找到了知音。更何況,冬子的話是硬道理,是啊,父親隻有自己這個女兒,自己倒了,誰送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