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雜紀!
這世間有七國朝堂長盛不衰,有江湖兒女快意恩仇,自然也有百家學說坐而論道。
自千年前的那個天下一統的大周朝開始,大道觀和書院就已經是儒家和道家的執牛耳者,千年後的如今,書院與大道觀仍是坐落於後周之土,隻不過書院講求一個出世和入世之彆,而大道觀,一直都如同老翁垂釣一般,作壁上觀這天下變革,講求一個無為而治,無為而為的說法。
大道觀所處,是靈山之高,靈山陡峭,倘若心不靜之人欲上,登頂之後也隻是徒有怨氣,故而登山講求一個心靜,大道觀有前人曾言“心不靜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空餘恨,故而心不靜不擇所願,擇則恨。”
靈山山間,此時有一人身披袈裟,一步一站定,欲靜心登山,而此地如果有二十多年前的老香客或者大道觀的門徒,定人一眼認出此人,正是昔日大道觀的大弟子——段豐喜。
大道觀上有香爐,香爐升起煙嫋嫋,有一道人段淳罡號作“觀滄海”,曾自比閒雲野鶴,此號自作東臨碣石以觀滄海的深意,道人已老,兩鬢有發色微白,兩手拿著一個釣竿,那線直入那白雲蒼狗之間。
老道早已不掌觀內事物,偶爾講學講武,也不過一時心血來潮,便坐在那大道台上,侃侃而談,而談儘興時,就不免提到當初自己收的那個大徒弟,好生意氣風發,講的老道也隨之手舞足蹈。
倘若彼時有香客運道不錯,能遇上老道解簽的,那更是巴不得拉著老道與其談談為人處世之道,曾有一讀書人上過山,下山之後寫有一詩,誇讚這老道觀滄海,後來傳到老道耳裡,老道笑的嘴都差不多掛到了耳後。
詩曰“蒼狗食日半山間,垂釣老叟日日閒。腹有五車才氣聚,表有滄桑年輪顯。修道修真本無類,武可執酒笑先賢。門下學徒當百麵,僅有大徒比真仙。”
隻是老道有一次飲那山上自釀的蓮子酒飲的酣暢淋漓時,才自言自語過“那詩好哪,好在不是誇我,而是好在有我那大徒比真仙哪。”老道有心結,段豐喜下山不上之結,一個從小就被老道帶大,當做親身兒子一般的大弟子,就因那死板門規,大道觀不做入世人,便倔強著性子下山,可那山上的老人,也倔著性子,辭了那道觀觀主不乾,改了那規矩,自此大道觀沒有出入世之分,也沒了那觀內師徒之樂堪稱典範的二人笑談。
世人見得那大道觀下山的諸多弟子,見得那世道由亂轉安之中的遍地傳論學說的所謂真人,聽得那讀書人傳唱的《大道觀老道》,聽得那山間有鳥啼婉轉,青蟬頌唱,卻難見得老道真人露相,難聽得老人思徒心聲。
最遠是那遊子路,千山萬水,儘是彎彎繞;最難是那歸鄉路,一步一定,滿心滿苦楚。苦是思念切,苦是喉內哽還酸。
年輕僧人一步一定,抬頭看處,正有一絲線晃悠,喉內一哽就欲出聲,卻忍得雙目一酸,雙手無法再合十,腦中想起那慈祥麵目曾說過一句話“癡兒,要走便走,長大了就該出去看看,這觀內的老規矩啊,不適合年輕人,記得累了回來看看,為師哪日後天天就在這山間垂釣,戲耍那蒼狗之間,給你以絲線引路,我知道,你哪倘若回來,第一個一定想見到我。”老道撫須長笑,目送那昔日意氣重的青年下山,年輕人沒有回眸,也不敢回眸,當時他怕回眸看到老道眼中有不舍和心酸。
修真修真,修道修道,這“真”是為人之真,這“道”是人行之道,倘若佛尚能在情至心頭時雙手合十而念阿彌陀佛,那這佛算得什麼人,修道,習武,讀書,都得先做一個真人,這是老道教給小道的,此時當年小道,默流淚兩行,腳似千斤重。
老道心有所念,放下釣竿,起身走下步步台階,看見那個臉上亦有風霜刻印的當年人時,眨了眨眼,用手抹了一下臉,開口聲微顫“回來就好。”
段豐喜,曾斷聲閉口修禪,豐學識武藝下山,如今見老人,淚落而喜。
老道走得快,雙手握住段豐喜的肩膀“走,回我那小茅屋,我取些當年你愛喝的蓮子酒來飲,我給你說,那屋前的青棗我采了許多,正好一人還吃不儘,咱倆正好用來下酒。”老道拉著段豐喜的手欲上山,卻發覺拉不動。
思考了一下,老道接了一句“大道觀的規矩我隻留了一條,心存善。”
段豐喜淚過複喜,笑的一如當年,二人攜手上道觀。
……
大雷音寺,曾有天雷過而留聲,佛陀念經聲如春雷,繞梁三尺而不絕,此時十八羅漢之間,百千僧人之前,有一老酒鬼悄然而立,老酒鬼身前,有一掃地老僧放下掃帚。
“阿彌陀佛,佛結善緣,施主,屠刀已放下了嗎?”老僧雙手合十,麵目慈悲,兩白眉隨風而起,飄至而後,像極了柳絮因風起的模樣。
見到此景,老酒鬼失笑,回了一句“屠刀正準備拿起,老頭兒,我來這是感謝當年你給我種下的佛緣。”
老僧不言,嘴角掛起一絲微笑。
當年有一江湖人,為了拉回被仙人上身奪魂的兄弟,強行與仙人鬥,走火入魔,一掌重傷了佳人,那佳人血激起了幾年前雷音寺賜予的一絲佛性,拉回了江湖人的神智,雖悲切交加卻無法挽回佳人的江湖人,大悲大怒之下卻成就了魔身,武學境界勢如破竹一般,超凡而近入聖。
老酒鬼念及如此,隻是作悲憫相,雙手合十與老僧說了一句讓一些僧人如雲裡霧裡一般的話“他娘的如來已來,真佛卻是在心中坐,自在觀自在,自己情在已自在。我當年不懂這些狗屁倒灶的道理,還隻算個屠夫,今日來此地倒也不是欲見什麼如來,隻是算是借昔日之花,敬今日之佛。你們當年讓我珍惜眼前人,實則眼前人哪裡珍惜的完,日日珍惜,夜夜珍惜,失去之後總會覺得不夠的,做了十分,臨了臨了也不覺有一二分。”
老僧亦是神色悲憫,口中念了一句佛號,“如來已來。”
如來已來,老酒鬼身後有一相手提屠刀,是西漠殺神,有一相是悲憫雙手合十,是真佛菩薩,有一相尚隱,卻依稀間能看清,是一個女子嬉笑嫣然的樣子。除去中間那若隱若現的女子相,那另外兩相無論是那殺神相還是悲憫菩薩相,仔細看去,麵容同那老酒鬼一般,不尊佛魔,心中僅尊自己,佛也好,魔也罷,二相隻為護她。
老酒鬼轉身,此次一來,已見真佛,拾起心中恨意,也暫時放下心中恨意,明了規矩,即已成佛。
老僧亦轉身,同那十八羅漢,那百千僧人共吟一句“阿彌陀佛。”
人間尚有佛,佛可問天道,老酒鬼出了大雷音寺,本是有怒發衝冠直上天宮的氣魄,卻念及一些沒有做完的事,幽幽一歎“做不得完滿便做不得完滿罷,我已入巔峰,已下巔峰。”
老酒鬼借佛相,已是世間罕敵手,可放下這巔峰氣勢亦是坦然,隻見佛魔以及那女子再入老酒鬼體內,但溢散出幾點金光,灑向人間,其中大半留在了大雷音寺的某些僧人之上,老酒鬼又拿起懷中一壺酒,痛飲一口,砸了砸嘴巴,一路往東,西漠事已了,西楚事未完。
……
西楚有一孤墳,有一破屋,有一女子地下臥,有一男子悔意濃。
老酒鬼在孤墳旁放了一壇酒,泥封尚未拍開,老酒鬼想起當年的女子,嘴角不禁掛起一絲苦笑。
當時為何會和王安山一道走上一截,追根尋底,那青姑娘有她當年的幾分氣韻應該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吧,至於那王安山向那葉令曇如何討過一場公道,那昔日武榜第六有過怎樣的風流事跡,從來不想關心半點,畢竟這麼多年的江湖和朝堂走來,老酒鬼見過的風流人物,莫非還少了?
當年事哪,這世間最醉人的事莫過於當年憾事,那一襲青衣,為了不讓走火入魔的自己大造殺孽,攔在當時神誌不清的自己之前,去他娘的守心底那方寸之間的心靈,自己隻記得當時氣急攻心,又險些被自己兄弟打得氣機渙散,暈將過去,再醒來時,她就躺在自己懷裡。
你原本可以擋我一擋的,為何,為何到那時還是不忍心傷我?老酒鬼眼角沒有淚,但濕潤通紅,口中有股血腥氣難以遮掩。
“我若死,卿可否自顧?”當時那一襲青衣笑著看向自己問的那句話,險些讓自己痛煞肝腸。
我可以不要這武學境界,我可以拋下我曾有的抱負與當年的功名,我也可以放下屠刀不複入西漠,但連你我都沒法擁有了,我還能怎麼樣呢?
老酒鬼拚命搖頭,他給她說過的最後一句話是“那天下人的性命千千萬萬,又怎有你半分重?”
她笑著搖頭,嘴巴張開卻無聲,老酒鬼當年能看出她想說的那個詞,“呆子”。
是啊,我隻是一個呆子,但是你心懷大善,我便行善罷,我走遍天下,大江南北,未曾提刀行過什麼屠戮之事,像宋笑笑這樣的人,我何止僅救過一個了?陳晨那小子背負了楚國的氣運,我便帶著他遊曆,這人間事人間了,最後為西楚守住這點氣運後,我可能就有些累了,我上天宮把我兄弟解脫了,就入那天門,為你向天問個公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