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事往往會巧的出奇,平時張強也曾想過要去那裡看看,不是沒有空閒,就是沒把這當回事。現在正好沒什麼事,待塵埃散去以後他就站起身來好奇的向那裡走去。
大約過了十幾分鐘,他站在門前正向裡麵張望著,這時由裡麵走出來三個俄羅斯人來,他們個個表情嚴肅,其中一人幾乎是和張強同時喊出了聲來,伸出手的亞力托夫正準備上前就被他身邊一位滿臉是毛的人嘟囔著推向了一邊,亞力托夫踉蹌了一下回過身來對其他二位說了不少的話後,那位滿臉是毛的才扭過身來用冷眼瞧了瞧張強對另一位嘀咕著什麼,對方做了一個無可賴何的動作後,亞力托夫緊接著就對張強說“趕緊上車。”他見張強還立在那裡好像還想征求些什麼,便從嘴裡低聲擠出了非常嚴厲的兩個漢字“上車!”這一回張強又是稀裡糊塗的上了那輛馬車,在經過涼棚時,他也隻能向站在那裡同樣是一臉茫然的傅二娃不停的揮動著手臂。
回到家中的張強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麵色不好的方姨開門時那讓人不安的調門“阿彌陀佛,你可算是回來了。”
“怎麼呢,家裡出了什麼事?”他隱隱約約的感覺到好像是哪裡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這回真的是菩薩在保佑我們。”她的話仍然隱藏著讓人聽了平添驚恐或不安,他剛要發作,聽到說話聲音的丫丫已經從閣樓上跑了下來,一向開朗活潑的她今天也一頭撲向了他,雙手緊緊地抱著爸爸的雙腿不停的喊著“爸爸,爸爸。”張強這一路上窩在心裡的火已經讓他夠受的了,剛進門又遭遇這樣的折騰,心裡頓時酸酸的沒了丁點力氣,他順勢蹲了下來捧起女兒的小臉蛋說“想爸爸了是吧。”女兒一反常態的還是沒有說話,小嘴一撇兩滴淚珠兒便滾落了下來。一定是出事了!張強的心瞬間被擰的更緊了,他抬起頭來緊盯著方姨,聲音雖然不大卻帶著三分威嚴的向她責問“到底出了什麼事。”方姨此時也不知道從哪開始說才好,隻得按照當時的情形說“她可能是受到了驚嚇。”“阿芳呢?”
“媽媽在上麵呐”丫丫用手背在臉上來回抹擦著替方姨說了。
二歲半的兒子正在媽媽的身邊高興的玩耍,阿芳手捧一本畫冊半躺在床上漫不經心的翻看著,一邊照看著小恒昌。
紅色的線球不斷地從阿芳的身上滾落下來,小家夥也是不厭其煩的翻來滾去的再將它撿起又扔回,掉了再撿,撿了再扔玩的正酣,看見姐姐和爸爸進來時,先是站在那裡發愣,而後才跑向他的爸爸。
“好慘,做工的,經商的,連一些上了歲數的都沒能幸免。”阿芳說這話時就好像張強這大半年來就一直在她身邊似的,末了就把畫冊隨手往旁邊一扔坐了起來,此時她仍沒有顯現出詫異的樣子繼續說“外麵這麼亂,你是怎麼回來的?”問完了她才抬了一下眼皮想從他的臉上尋找出答案。
張強也是出乎意料的表現出了異常平靜,他抱起了兒子親了親後才向她作了回答“說來也算是件怪事,我在哈城遇到了亞力托夫,”“亞力托夫?”她的精神比之剛才要好上了許多倍,竟然搶了他的話。“你見到亞力托夫叔叔了嗎?”小婭琴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頓時也來了精神,她抬起頭來等待著爸爸回答。
“是的”他的回答像是回答了她們娘倆。其實這個時候他根本就沒有把女兒的問話聽到耳朵裡去,他的手落在了丫丫的肩上繼續對妻子說“我是說有點怪,他見了我什麼話也沒有說就讓我上了他們的馬車,他的行為還遭到了他的同行人的極力反對,和他在一起的人根本就不歡迎我同乘他們的馬車。”
“這就對了”阿芳自言自語的說。
“?!這……”張強的眉頭緊蹙。
阿芳母愛般的伸出一隻手臂將女兒拉在懷裡才告訴他“自你走後的這半年多的時間裡,這兒又發生過兩次針對我們華人的清理,這次更為嚴厲,說不定馬上就會有人來這裡檢查。”
“他們檢查什麼?”張強還是一頭霧水。阿芳搖搖頭說“誰知道呢,現在這裡的人都怕害怕著涼,隻要被他們發現有人發熱,馬上就會被拉走。”她的話讓張強聽起來感到渾身都在發涼,本來要說的話全都被撂到了一邊,急忙又問起回過頭來的問題“你剛才說‘這就對了’指的是什麼呀?”“攆的都是華人唄,這還用問!”“嗯,”他在細想過後說“難怪一路上那兩個毛子對我不理不睬的,可到了關卡時若不是他們說了許多話…,這麼說來,這裡已經不歡迎我們了?”他似是悟出了點緣由來了。
“就你一個人回來,那二娃呢?”阿芳這時才關心起那邊的事。
“對,我讓他留在那裡了,他在那裡乾得真不賴。”張強說到二娃時高興的勁頭自然就彰顯出來了,但是他並沒有領會到她剛才所問的話裡另有所指,而阿芳還是沒有問及他在那邊都做了哪些事,她隻是捋著女兒的頭發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說“丫丫現在也不能去念書了,要是亞力托夫能隨你一起來這裡該有多好。”
張強鈍惑地朝看著,想了想說“她現在上學還早了一點。”“可是普托金斯校長舒娜倒是挺喜歡她的,她說她可以接受教育了。”
阿芳的聲音剛落下來,女兒就大聲嚷嚷道“他們說我是東亞人就不讓我去了。”張強聽了很是心酸的又蹲下身來,騰出抱著兒子的另一隻手將女兒攬了過來,臉貼臉的對她說“這樣不愉快的事情很快就會過去的。”
直到現在,從小就不相信會得到泥菩薩保佑的張強卻堅信他在這裡是不會有麻煩的,原因就是擁有彼得洛維奇先生的佑護。
“你看這樣行不行,”夜深人靜躺在被窩裡的張強知到她是沒睡意的,就用胳膊肘觸碰著她的身體說“我想這麼著,瞅準機會咱倆一同去看望托索夫他們叔侄倆,打聽打聽再把丫丫送回海參崴去,你看是否可行,如果行得通的話就能在那裡念書了呀。”“若是能那樣當然是好,若是碰一鼻子灰回來,那以後還怎麼交往”阿芳還是沒能忍住裝模作樣,還是回了他的話。
“試試看嘛,如果不行那也隻好認命。”張強的心裡也是沒有這個底,但他確實也有些擔心聰明的孩子會再次受到打擊。
“再想想吧,小小年紀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阿芳不是不知道不這麼去做也不會有其它更好的辦法,隨後又打著哈欠抱怨著“現在這兒真讓人感到後怕。”說著就把他不知什麼時候搭在她身上的那隻手撥拉到了一邊。張強也並不在意的翻了個身,仰麵朝天自顧自的說“想不到這次去哈城探路竟然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那邊也並不完全像這裡的人們所說的那樣。”阿芳隨之便側過身來盤算著問道“那兒的場地租用貴嗎?”張強立馬就來了個翻身並且還得意的拉長了聲音“二娃本家的老宅。”阿芳聽後也是喜形於色翻過身來湊近他說“那我們以後可就有退路了。”張強有所思的應了聲“是,”而後又說“起碼我們隨時隨都可以過去,但我們不能就這麼回去。”
女人的心思在諸多方麵和男人的所想往往是既相同又相左,其最終的走向和結論也是不儘相同的。儘管她們的智商並不低於男人,甚至在某些方麵遠超男人,她們可以隨意的認為男人已經在她們的掌控之中,一旦有事發生,她們的言行也就會極為神速地來那麼一個很大反轉,然後再留下一丁點可以標榜的內容以備日後作為奪功之用,很難再堅持原先的原則,現在的阿芳也是這樣。
她既不去問他以後會在怎樣的情況下離開這裡,也不去向他詢問是不是還有什麼最值得留念的話題,而是把本來不想在這一時刻說出來的話先說了出來“你走之後軍警就來這裡了。”本來她是想等明日再把那些不吉利的事情告訴他,怎麼說也想讓他在一路辛苦回到家後睡個安穩覺,可是現在已經說漏了嘴,這必會讓他重提精神的,此念一出簡直讓她後悔極了。
果不其然,張強聽了心中便是一驚,他猛然翻過身來緊盯著模糊的影像開口就道出了疑問“軍——警,也是和那發燒有關嗎?”阿芳此時已經不得不說了“不是,他們好像是來找什麼人的,幸好那天契柯夫沒有外出。不過,那些人臨走時還警告了他。”“那契柯夫就沒有告訴你些什麼?”張強迫切的追問。“他就讓我不要再過問這事,他還說不會有什麼事的。”張強用極其細微地聲音擠出了他的分析“他這是不想讓你擔驚受怕。”他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次日,他與契柯夫剛一見麵便擁抱在了一起,那個親熱勁就像是闊彆了好多好多年似的,隻是老半天誰也沒能說出半句話來,兩人相擁了好一陣子相互對視著,仿佛他倆的口舌此時全都被炎熱的氣流給蒸熟了似的。
“哎呀,你們咋不去屋裡說話呀”走過來的女勤務見他倆這樣站在外麵不得不上前借話說。他倆這才恢複常態都對那位女工回敬了笑意便移動了腳步,這時他們已經看見了好幾名工人站在車間的大門內向他倆張望著,不用說,他們同樣也是在焦急等待著什麼。
帶上門後契柯夫的麵容就變了“在你走後的這段時間裡發生了許多事,”說話的同時他還向窗外指了指說“瞧見沒有,站在那裡的工人們都害怕被帶走。”“我也是昨晚才聽說,為什麼會這樣?”
契柯夫又朝窗外望了望,然後搖搖頭說“這事到現在我也不太清楚,不過,就覺著葉列維斯基到像是有麻煩了。”“到底出了什麼事你能不能說的詳細一點!?”“或是與新社會黨有關。”
張強便急不可耐地繼續追問道“這個黨到底是做什麼的?”契柯夫謹慎的朝窗外又看了一眼後就將嘴巴貼在了張強的耳朵眼上輕聲地說“就是和沙皇對著乾的。”“那不是找死的買賣?”契柯夫趕緊把手指放在嘴邊‘噓’了一聲說“現在最好彆提這個了。”
又是一陣長時間地緘默。
張強此時實在是不知道再向他問些什麼才好了,想著自己和自己的同胞走到哪都逃脫不了任人宰割的命運,他除有悲憤之念,又沒有庇佑之能。不僅如此,就連像葉列維斯基這樣的朋友都將麵臨丟掉腦袋的危險,對此他就更加束手無策了。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呐!情急之下他理所當然的再一次想到了彼得羅維奇‘我和他可是生死共患的難友呀!’,可是彼得羅維奇現在又在哪裡呢?連麵都見不著何談替我解難呢,他心急如焚。
還是契柯夫打破了沉悶“那天來了十幾名軍警,可夠嚇人的,他們進來二話不說就到處亂搜,我上去詢問時還挨了一皮靴。臨走時那個領頭的還對我吹胡子瞪眼地說你若是見了那個叫什麼葉列維斯基的不去報告,你們都他媽的給我去坐牢。”張強急忙低聲問道“他是不是回來過啦?”契柯夫朝張強做了個滑稽的點頭動作說“好險啊,幸好當晚裝完滑膛槍我就讓他們離開了這裡,要是那晚沒走麻煩可就大啦。”說到這裡他就把手放在頸口上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張強在驚恐之餘又若有所失的說“這麼說,再想見到他一定是很難了。”當他看見契柯夫搖著頭的當下趕緊接著又說“我就覺著他和彆人很是不同。”契柯夫聽後竟然捂著嘴笑了起來“怎麼能一樣呢,他和彆人就是不一樣,他就是總喜歡往火坑裡跳的那一類。”
“嗯?喜歡跳火坑?”張強根本就不可能理解這樣的定意,他以無可奈何的眼光盯著他,二人相覷的表情絕對是自然至極,最終兩人還是以苦笑作罷。
“東平那裡情況現在怎麼樣?”張強總算是把話題扭轉回到了正軌。“還好,那兒一切正常,不過他在來信中也說被要求呆在工廠裡不許外出的命令,到底是什麼原因他也沒說,估計和我們一樣,好在他那裡的華人也不多。”張強聽了隻是不停的點著頭,心裡卻是空落落的理不出個頭緒,究竟這裡發生了什麼?怎麼就沒人知道呢?契柯夫見他這樣就說“我去車間看看,以免生亂。”
待他離開小屋之後張強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中午就餐時他也沒和彆人說過與平時不一樣的話來,下午仍然也是沒有多少話,直到阿芳來廠時讓他去車間看看他也不去,他幾乎是在工作室裡呆了一整天,這種現象對他而言是極少見的。
臨近傍晚時分,他忽又心血來潮的想出去走走看看,出門時他隻和值班的交代了幾句便漫無目的地順著門前的大道習以為常的走著,不知不覺中他走過了家門口的岔道,便又順著時常散步的河堤走入了熟悉的燈火夜市;這裡一年四季都有市民集聚,隻是人多人少不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