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福聽著方姨的描述不斷修改著青草的葉片與花穗的比例效果,一連畫了好幾張過後,“對對對,就是這個樣子,一到春天哪兒都能見到它,”方姨興奮地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對著二娃說“他畫的跟真的一樣。”
看似東平一直是在緊盯著趙福筆下變化中的小草,實則是在想著以後怎麼跟他們相處下去,他在來時的列車上就莫名其妙地有了回到這裡的想法,那時還想到了無親無故的家鄉。
雖然有了這個想法,對他來說這隻是一個極不成熟的想法,但是他幾次又有過想把這個念頭向他倆說出來的衝動,不知怎的就是找不到如何才能說出這樣話來的契機,每當就要把它當作笑話一樣說出的時候,喉嚨了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卡住了一樣。
聽了方姨高興時發出的聲音才讓他猛省過來,他接過趙福遞來的畫樣有所悟地說“嗯,好像是見過,這麼一看就更加眼熟了。”
他往圖上吹了一口氣,小心地把它折疊好放進口袋說“上帝保佑你母親會很快的好起來。”
二名工人完成了昨天的掃尾活計走過來和他們打著招呼準備離開,二娃哪裡會讓他們就這麼走,他給了其中一位一塊大洋說“你去抱壇子酒來,順便看看大頭回來了沒有。”
方姨麻利的收拾好桌子也說“你們一大家子在這裡說著話,我去去就來。”
他們抽著煙,嗑著瓜子東扯葫蘆西扯瓜的說笑了一會,見翠花抱著兒子走了過來,自然而然就轉向了她們娘倆的身上。
依偎在媽媽懷中的小滿(大名為趙華)由於幾天的發熱剛退,臉色還顯得有些蠟黃,她對二娃說了句“燒像是退了,給他曬曬太陽”之後就坐在了有陽光照射的地方。
東平走過去歪著頭看著這個三歲娃兒的眼、鼻和口唇說“瞧他的模樣多像他的爺爺,阿芳若是見了不知會高興成什麼樣子來。”二娃的嘴也隨之抿了一下說“是啊,什麼時候她們才能見上一麵。”“讓她娘倆一起過去不是很好嘛”乾活的認為這事很簡單。
方姨從柴房回來時還帶了一個烤熟的小土豆,吹涼了放入小滿的嘴裡看了一眼趙福說“孩子們都不願回去,起初把我給愁成什麼樣子,現在到好,隻想著她娘倆一起能到這裡看看。”
“我也是這麼想的”趙福喃喃地說。那名工人撓撓頭看著二娃,想從他那裡得到答案。
東平向來是不願把話說錯的人,便抓住時機用安娜作假想試探地說“其實我不久前還和安娜說過幾回,想讓她和我一起過來的,可她沒說願意,也沒說不願意,隻是說等日本人離開後再說。”方姨聽了明顯興奮的起來“安娜要是能來這裡的話,她們娘倆就不用再說了。”乾活的聽了更是一臉茫然他們怎麼還想回到這裡?
二娃稍後的話又讓東平感到了意外,在他往東平的茶碗裡添加了熱水後說“安娜的話有些道理,這日本人太多了總不是好事,那會兒說是幫助奉軍打毛子,毛子打走了,他們卻不走了,從那以後就連那些風光的奉軍見了他們也要低三下四了,現在看來的確不是什麼好兆頭。”待他臉上的條紋擠在一起時反問起了東平“你是說,你準備來我們這裡?”東平先前剛到嘴邊的話被他那一番話給堵了回去,既然現在又問起了這些,他便模棱兩可的回答道“這事還得取決於她們娘倆。”
方姨接著話說“說的也是,你要是能來這裡那該有多好。”
東平微笑著回避了她的想象,便對王翠花說“我這次回去會把你娘倆的情況告訴你婆婆的。”她的臉上剛泛起的一片紅暈隨即又很快消失了,她低下頭去看著孩子小聲說道“我爸媽就是擔心他會離開這裡遠去。”
一片寂靜之後二娃率先說道“聽說奉軍已經和國民政府站在一起了,我估摸著哈城會有一個大的變樣,昌兒嘛…他應該沒有離開咱東北。”東平附和了一句“這回沒見著他也算是個遺憾呀。”
“可不是嘛,”方姨搖搖頭歎息道“多好的一個孩子。”沒想到王翠花卻接了這句話說“我倒是認為他沒做錯什麼。”她的話頓時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產生了不同的反響東平和二娃心領神會地交換了眼神,隻是沒有一個能夠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與看法,唯獨從趙福的雙眼裡迸發出一股明亮的光來。
抱著酒壇進來的工人把找零放在桌子上對二娃搖著頭說“沒回來,他家的門檻和鎖頭上還落著厚厚一層土。”“八成也不在鐵路上乾了”二娃說完就仰頭看著方姨。方姨卻對著他雙手一插腰地說“瞅個啥,早好了,用炭火煲著呢,”然後就對身邊那位乾活的說“你來給我搭把手。”二娃的之後的表情沒有誰注意到。不一會,一個熱氣騰騰足有十多斤重的雜燴大瓦盆由二個人一起端了上來。“味道這麼香,裡麵都燉了些什麼好東西?”東平從未見過有這麼做菜的,就問起了方姨。
她在圍裙上擦擦手說“哪裡有啥好東西,啥玩意都有,蘿卜、菇子、豆腐、大白菜、粉皮、大蔥、土豆什麼的。”她數落的內容裡就是沒有提到有臘肉,因為裡麵確實沒有多少。
‘今天我得完成這次來這裡的使命’東平這麼想著,便難得一見他會往每個人的碗裡舀了半勺自以為是好吃的東西,翠花的碗裡自然要比其他人多上幾片味美的臘肉,並借機建議道“我看今天的天氣還是這麼好,外麵的風也不是很大,吃完飯大家一起去熱鬨街區走一走如何?”“這樣當然好啦,”方姨應了過後又側過臉來對翠花說“你也和他們一起去散散心,都好久沒出過門了。”翠花點了點頭,懂事的趙福馬上就說“嫂子放心,大叔能看好侄兒的。”
說到儘興時,方姨展開笑顏故意埋怨起東平來了“你這次出遠門也不把孩子帶出來兜兜風,他現在一定不小了吧。”見東平沒有反應,她又補充一句說“我最喜歡孩子了。”
東平那顆經過燃燒、覆滅、再燃燒、再覆滅地淒楚不堪的心扉在不斷扭動著,他苦笑了一聲說“這我知道,他們仨從小都是你帶大的,以後再來這裡,我一定帶他來這裡看看。”“你的孩子一定很英俊,如果是個女孩一定會像安娜”她今天的話真是句句都落在了點子上。東平毫無知覺的答道“是個男孩。”同時又擔心她再無休止的問下去會給自己帶來尷尬,索性就杜撰出一個新內容看看他們有什麼變化,便把話一股腦的往後裡說“來時婭婭說她遵循母親的意思今後會一起回福建老家,想在那裡東山再起,問你們願不願意一起去那裡?”這麼一來反倒讓他變的坦然起來,所有的包袱全都拋給了她們。
趙福倒是搶了個先“我也想過要回老家看看,這樣我們就可以遠離日本人了。”東平拍拍他,沒見有誰再回答這個杜撰話題後,他向二娃舉起了酒杯。
又過了一會,方姨忍不住道出了她的實際,她瞅了一眼二娃就說“我們都是這把‘老’骨頭了,到時怕是走不了那麼遠的路了。”二娃倒是不認為這是婭婭的主意“我知嫂子是要回去的,婭婭嘛,她怕是走不了吧,”他想的很簡單,也很實際,他認為那位不可一世的亞力托夫是不可能讓她離開那裡的!對於目前的現狀他自認為還是心滿意足的。於是就接著說“今後她們來這裡也好,回南方也罷,我倆都會把這裡的一切,包括她們的兒子和孫子完完整整地交到她的手中。”
由他的隨意引流而得到的肺腑傾吐給了東平算是有了厚實的底,他看著眼前這位‘老態龍鐘’的獨臂漢子,感受到他才夠的上是一位天下難以尋覓的忠誠朋友,也在這一瞬間有了張強當年不願舍棄他的感覺。他站起身來舉杯向他敬道“請多保重!無論怎麼說,她們都是信賴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