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楊溥來說,讓他心安的地方就是北京。
楊溥寧肯死於任上,什麼靈丹妙藥也沒有辦法,那郎中隻能開了方子,製成藥丸,每日吞服。
不過是治標不治本而已。
也正是因為如此,楊溥今天才將不敢說不該說不能說的話,一古腦全說出來了。
“不用了。”楊溥剛剛說了三個字。又忍不住,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老仆嚇得麵無人色。
楊溥用枯瘦的手抹了一把鮮血,說道“去請曹恒山過府。”
老仆說道“老爺,你就這樣了,還是好好休息了吧。”
“速去。”楊溥眼睛一瞪,他雖然氣息微弱了許多,但是一聲威嚴還在,說道“國家大事,豈可耽擱?”
這老仆隻能點頭答應,先送楊溥回房間躺著。然後就匆匆去找曹鼐曹恒山了。
當曹鼐見到楊溥的時候,頓時心中一驚,因為他所看見楊溥,與平日在內閣之中楊溥簡直是判如兩人。
楊溥雖然很老了,但是平日精氣神撐著,看上去神采奕奕,雖然滿頭白發,但在彆人看來,根本不像七十多歲的老翁。
但是此刻楊溥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多了,而床前盤中,更是大團大團的鮮血,一股血腥味與藥味,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味道彙集在一起。
讓曹鼐鼻子有些難受。
不過,這都是小事。
曹鼐好像沒有察覺一般,直接問道“請太醫了沒有?”
“老爺不讓。”老仆說道。
曹鼐頓時發怒道“首輔的身子關乎天下大政,豈能不請太醫,速去。”
這老仆不敢怠慢。立即去了。
楊溥聽見了曹鼐的聲音,說道“萬鐘,你來了。”
曹鼐立即行禮說道“首輔,曹某來了。”
曹鼐子萬鐘,號恒山。
楊溥對身邊的人說道“你們都出去吧。”
一時間楊溥的臥室之中,隻剩下曹鼐與楊溥兩個人了。
楊溥說道“萬鐘,你覺得當今如何?”
“這”曹鼐說道“豈是臣子可以談論的嗎?”
楊溥說道“你不說,我說。”一瞬間楊溥的眼睛之中充滿了神光,似乎整個人都變得有精神起來。說道“當今少年登基,愛民如子,本朝以來列代皇帝之轟,當今恐怕要勝過仁宗宣宗,將來未必不能勝過太宗皇帝。”
“遠見卓識,是在令人欽佩,本朝很多問題,陛下都能聖裁,很多事情,即便是我看了,也覺得陛下的辦法,實在是出人意料之外,卻是暗合情理之中。”
“登基以來,早朝不斷,每日臨朝召見大臣,鍛煉弓馬,是為修身,不沉迷於女色,獨寵中宮,後宮和睦,是為齊家。治國之道,也日趨嫻熟,張弛有度,陰陽有術,任用賢才,雖然有些焦躁了一些,卻也是少年人的天性。沒什麼大不了的。”
朱祁鎮如果能聽見楊溥這樣評價他,估計會大吃一驚的。
其實楊溥並非對朱祁鎮不滿意,隻是楊溥知道,皇帝身邊從來不缺奉承之言,作為大臣。當以直諫為賢。
正因為如此,楊溥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才選擇一個時機,與朱祁鎮說實話。
雖然朱祁鎮不喜歡聽,但是在楊溥卻是句句肺腑。
“隻是陛下有一點,卻需要大臣來彌補。”楊溥說道“陛下長在深宮,雖然明於大義,但是到底不知道民間疾苦,有愛民之心,卻不知道百姓真正的苦難是什麼?”
“陛下一直以為與瓦刺大戰,僅僅需要軍方幾十萬軍隊就行了,卻不知道,大戰一啟。牽連天下,北方六省,百姓都要承擔轉運之難了。”
“大軍決戰,死與軍前的或許隻有萬人,幾萬人,但是苦於轉運,填於溝壑之間,餓死家中的百姓,卻是數倍於前線。君家乃是河北人,因深知此情。”
曹鼐聽了,想起家中父老所言,說道“首輔所言極是。”
太宗年間出兵北伐動則五十萬大軍,但是當時北直隸才有三十三萬戶,其他各省人丁與北直隸相差不大。
這五十萬人是從哪裡來的?
千裡轉運消耗之大,壯丁都去運糧食,誰種地?家中婦孺誰來管,說起來都是一把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