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不論楊溥在正統一朝的功勞,單單說,他在太宗,仁宗,宣宗三朝的功勞,朱祁鎮就決定給楊溥死極哀榮。生前榮華,死後大名。
這與楊溥本身的政見無關。
純粹是喪事做給活人看。
所以,即便朱祁鎮而今想來想,也不過是想讓楊溥退下去而已。並沒有想將楊溥怎麼樣?畢竟治罪楊溥,朱祁鎮固然痛快了。
但是為大明辛苦數十年的老臣,朱祁鎮就不能寬容,楊溥固然是晚節不保,但是朱祁鎮又能有什麼好名聲嗎?
幾乎是兩敗具傷。
楊溥此刻重病,卻一下子解了朱祁鎮的難題。
隻是一想到,楊溥大抵是存了死諫之心,朱祁鎮心中就滿不是滋味。
他其實一直想說服楊溥,如果楊溥能讚同與瓦刺大戰,將來後勤事務交給楊溥掌總,朱祁鎮就放心多了。
畢竟,楊溥是經曆過太宗北伐的人,知道這後勤怎麼組織的。
但是而今,他在這一件事情上與楊溥的分歧,已經無法彌合了。
之前,朱祁鎮說是與瓦刺大戰,但多在口頭之上,隻是而今隨著局勢一步步的逼近,大戰一點點的臨近了。
已經到了圖儘匕現的時候了。
這個問題
已經擺在朝廷議程之中,誰都無法回避了。
朱祁鎮未必想在朝廷之上掀起軒然大波,而各位文官大佬們,也未必想與皇帝硬頂。與皇帝硬頂是要付出代價的。
隻是誰都有自己無法退縮的堅持。
朱祁鎮不可能放棄與瓦刺大戰的總戰略,楊溥也不願意,讓天下百姓再淪為永樂年間,民不聊生,乃至於山東造反的局麵。
政治固然是妥協的藝術。但是如果真以為政治的精髓就在於妥協,卻是大錯特錯的。言語的儘頭,就是刀兵。
“先生病的時機極好。”朱祁鎮心中暗道“免去了朝廷一番爭鬥了。”
“陛下,太醫院來報,樓太醫請陛下去楊府探視。”範弘說道。;
朱祁鎮剛剛平複下來的心情,被這一句話給驚住了,說道“怎麼會這樣?不是今日才發病嗎?”
前文說過,皇帝不能隨隨便便的探望大臣,隻有一個情況之下,皇帝能探望大臣,那就是大臣已經到了彌留之際,再也不可好起來了。皇帝才能在臨死之前探望。
這才幾個時辰,楊溥的病就發展成這個樣子了。
範弘說道“樓太醫說道,首輔病已經有些時日,一直用虎狼之藥壓著,而今已經壓製不住,就勢如水火,恐怕也就是這一兩日之間了。”
朱祁鎮嘴唇微微一顫,說道“好,朕現在就去。”
“陛下,”範弘說道“這個時辰,宮門已經落鎖了。”
朱祁鎮說道“那就開鎖,怎麼要朕自己來開不成。”
範弘不敢多說什麼,說道“奴婢明白。”
雖然一般情況之下,宮門落鎖之後,向來是不到天亮不開鎖的。即便是有緊急軍情,也隻能從門縫之中遞過來。
宮禁森嚴,從來不是一句空話。
但是朱祁鎮說話了,所有規矩都不是規矩了。
朱祁鎮連夜出宮,楊溥的宅子距離宮中並不遠,楊溥所住的宅子,乃是賜宅。朱祁鎮出宮轉了幾個街口就到了。
隻是朱祁鎮還沒有到楊家,就聽見一陣陣哭聲震天響起。一道道白布掛在楊家的門口上。
朱祁鎮心中頓時一空。
看到這個樣子,他豈能不知道,楊溥這位老臣已經不在了。
在宮中最後一番激烈的衝突,竟然成為他們留給彼此最後的印象。一想楊溥這數年來,兢兢業業的,協調上下,讓百官各司其位,看似具體做事的都不是楊溥,但是沒有楊溥統合好一切,周忱也並不是那麼容易做事的。
想起這些,朱祁鎮就有一股深深的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