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讓朱祁鎮很無奈。
甚至形成一個怪圈。
反正為政府增加收入的大臣,都有不好的評價,乃是暴斂之臣,任何放任稅源流失的大臣,卻是寬厚仁德,愛民如子。
讓朱祁鎮評價,就是小仁乃大仁之賊。
沒有賦稅,朝廷該怎麼運行?
沒有賦稅,朝廷該怎麼賑災?
沒有賦稅,朝廷該怎麼抵抗外辱?
隻是對很多人來說,這些都不理解,也不想理解,不管你說的天花亂墜。反正天下財富,不在官就在民。
在官的多了,自然是剝削百姓,自然是暴斂之臣。
甚至這種輿論之下,大明財政不產生危機才是咄咄怪事。
朱祁鎮一直想扭轉這種氛圍,但是這種經義上的爭論,朱祁鎮很不好下手。
一,朱祁鎮雖然有過幾年中國經史教育,但是在這上麵的造詣並不高。原因無他,古代經史博大精深,並非朱祁鎮幾年之間就可以學透的。而且當時學習的時候,朱祁鎮更多是在揣摩權謀之道,而並非經義本身。
二,就是朱祁鎮也不好插手。最主要是不好直接插手。
說起來,儒家每一個學派的產生,發展與沒落,其實都與皇權有關係,但是有關係是有關係,讓皇帝直接下場當學問上的大宗師,所謂之君師一體,看起來很美妙,但是隱患太大了。
朱祁鎮即便是插手,也必須先有人提出相應的觀點來。
而此刻,朱祁鎮等到了。
朱祁鎮拍著這一封試卷,說道“此乃魁首。”
陳循自然不會意義,說道“恭喜陛下,喜得良才。”
其實這一封試卷,在諸位考官之中,也是很有爭議的。
那種以民為寶,何必言利,等儒家觀念在所有試卷之中占了相當大一部分,畢竟很多考生也沒有事務經營,也提不出什麼太好的辦法。
隻能說這些正確的廢話。
其次就有各種各樣的觀點,但是大多都行不通的。
而這封試卷的觀點,其實就是政府加大對經濟的管控,以達到“養而聚之”的目的。與王安石的民不加賦而國用自足,似乎有一點的關聯。
與很多人的觀點是相違背的,甚至違背了太祖的觀點,太祖皇帝是反對朝廷對民間過度乾涉的。
從很多地方上都能看得出來。比如太祖皇帝推行鄉約,推行地方自治,幾乎我們所有印象之中,那種地方上大家族,鄉紳壟斷基層權力的事情,都是基於朱祁鎮推行以理學觀念之中的鄉約的結果。
並非古代曆史上都是這樣。
這種朝廷對民間事務乾涉減少,不承擔很多民間義務,所以修橋鋪路的責任,都在鄉紳身上。
就是這種財政思想的直接體現。
當然了,也是當時政府統治能力的極限。
隻是如果當時是非不想,而不能,但是而今朝廷,是不但不能,想都不想。
這一封試卷,乃是陳循力排眾議推上來的,陳循或許在有些能力上有所不足,但是在政治敏感度上,一向不差。
他對朱祁鎮的心思揣摩的也很透徹。
如果以養而聚之,這四個字來看,朱祁鎮登基以來很多事情都能用這四個字來概括。他將這一封試卷推到朱祁鎮麵前,本身就是對他本身政見的一種委婉表達。
朱祁鎮說道“此乃何人?”
陳循說道“南海丘浚。”
朱祁鎮說道“此人授官的時候,就讓值起居注。”
陳循心中一愣,朱祁鎮處理公務的時候,一般是太監做打下手的工作。但是有一個人能一直在朱祁鎮身邊待著,而且朱祁鎮有時候也會分派一些任務。
那就是值起居注的翰林官。
這是一個可以總覽朝廷全局,又能深入最高層政治運作細節的職位。是一個對人鍛煉的極佳位置。
陳循口中說道“臣遵旨。”
心中卻暗道“看來我要與這個弟子,好好親近一些了。”
陳循作為住考官,丘浚天然成為陳循的弟子,是他陣營之中的一員,隻是陳循本來沒有多重視這一界科舉。
無他,陳循也明白以他的年紀做上年首輔,就會致仕,等不得這些弟子,身居高位,而今看來,卻是未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