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大帝——奪宮初政!
不多時,但聽得雷鳴也似的三聲炮響,接著鼓樂鐘磐之聲大作,隨著中門嘩然大啟,索額圖著一件九蟒五爪繡金袍,外罩簇新的錦雞補服,起花珊瑚頂子後麵拖著一根雙眼孔雀翎,滿麵端莊肅穆的神色迎了出來。
鼇拜矯詔造訪索府,原想靜悄悄地把事辦了。誰料索額圖人未出來,就又放炮又奏樂,引了眾鄉鄰前來圍觀。他心裡恨得直咬牙,卻還不得不笑嗬嗬地恭維道“索公,鼇某也不是外人,何必這樣呢!”
索額圖恭敬地將腰一哈讓道“中堂大人奉詔而來,便是天使駕到,當該如此,請!”說罷二人攜手而入。待他們入內,訥謨將手一擺,手下禦林軍忽地一聲散開,將索府圍了個密不透風。老百姓不知索府出了什麼事,瞧熱鬨的更多了。
鼇拜滿麵笑容隨著索額圖入府登堂,待坐定後,仍不見鼇拜宣旨,索額圖便欠身問道“中堂大人,有何聖諭,就請宣明,學生好遵旨承辦。”
本來就沒有什麼聖旨,他一口一個“聖諭”、“遵旨”,再厚的臉皮也有點吃不消。鼇拜便微微有點心慌,笑道“茲因刑部天牢昨夜走了兩名欽犯,守牢的受了一千兩黃金的賄賂,已拿住正法了,但正犯尚未落網。皇上命我在百官家中查看,彆處已派有關官員前去了。惟有尊府非比尋常,深恐下人造次,驚擾了寶眷。特親來主持。”
“這是聖上的洪恩,中堂大人的情分。”索額圖忙賠笑道“既如此,便請派人查看。”
鼇拜見他十分鎮定,反倒起了疑心難道走風了,老三不在府內?細察索額圖神氣,鎮定中又帶著幾分惶恐。又想,再不然就是仗著老三在府,等著我搜出來,給我個下不來台?想到此,他獰笑一聲道“恕放肆了!”
接著便喊了一聲“來人!”
訥謨、歪虎等早就等著這一聲兒,趁勢帶著一隊人擁了進來,黑鴉鴉站了一院子。鼇拜出來吩咐“訥謨到內院,歪虎去花園,隨便張張,不許放肆。如若驚擾了內眷,你們可當心!”二人連連應聲退下。
鼇拜和索額圖二人自在廳上吃茶。不一時便從後院,傳來內眷們的哭喊驚叫聲,鼇拜隻裝沒聽見,扭頭瞧索額圖時,但見他心平氣和,若無其事,暗自佩服他的涵養。忽然一個親兵跌跌撞撞跑來稟道“打……打起來了!”
“誰?”鼇拜一驚站了起來,與索額圖一起向後花園走來。原來,是歪虎和魏東亭在花園前麵交上了手,鼇拜忙上前喝止道“歪虎不得無禮!”魏東亭也就勢將劍還鞘,對鼇拜一個長揖道“標下魏東亭前來領罪!”
鼇拜笑著對魏東亭說道“虎臣,他是一個渾人,不必與他一般見識。”又轉臉向歪虎丟了個眼色,說道“還不下去,乾你自己的事兒!”歪虎自然會意悻悻地走開。鼇拜又對魏東亭笑道“今兒倒真湊巧,你也在這兒!”他以為康熙一定藏在後花園裡。
魏東亭淡淡地回道“聽說索大人園中有塊假山石極好,皇上叫我來瞧瞧。”
“哦?”鼇拜立時站起身來對索額圖道“咱們反正是坐著,何不同到花園中看看。”索額圖起身笑道“一定奉陪。虎臣,你也陪中堂一齊前去如何?”魏東亭笑道“理當遵命。”
三人行至花園月門前,見歪虎帶著人正在園裡搜索。鼇拜走過來問道“見到可疑之人麼?”歪虎道“還沒有。我想再調些人來細細查看一下?”說著便狠狠地盯了魏東亭一眼。
“那就不必了,”鼇拜道,“我與索大人、魏大人一起查看便了。”
入園處,迎麵有一座假山落在池中。一色兒漢白玉石欄杆彎彎曲曲通向池中壓水亭,亭的對岸上,有三間茅屋。鼇拜留心那假山,便到池邊來,但見水波粼粼,幾尾金魚悠閒地浮上浮下,也沒什麼出奇之處。
隻是那座假山顯得十分觸目——它是一整塊天然的薑黃石。下中部有桌子大小的石麵被磨得光潤如鏡,上刻“菱□”二字。第二字已因年代久遠看不清字跡。鼇拜這時哪有心思去研究這怪石的來曆,指著那三間茅屋說“那裡倒是個讀書的好地方啊!”
三人沿著曲橋繞過假山穿過涼亭來至茅屋前。聽到房內有人在說話,並不時傳來“叭叭”聲。鼇拜情緒頓時緊張起來,口裡卻故作文雅“臨水傍竹,茅舍木窗,一洗富貴之氣,真是一個藏龍臥虎之處!”一邊說一邊快步跨進房內,不禁愣怔在那裡。
哪裡有什麼康熙!隻是一個三十餘歲的黑漢子和一個十五六歲的後生正專心致誌地對弈。
索額圖見鼇拜一臉懊喪失望的神色,心裡暗暗好笑,忙道“敏泰,快來見過鼇老世伯!”又轉身對鼇拜介紹道,“這位是舍侄索敏泰,這位是太醫院胡先生,常來這裡下棋。胡先生棋藝高超,京師還無人能超過他。聽說鼇公也極精此道,何妨對弈一局?”胡宮山也忙拱手謙遜道“請大人賜教!”便一揖拜了下去。鼇拜伸手時,但覺一股勁風撲衣,知道此人身負武功,忙運力去托時,哪裡擋得住。胡宮山已泰然自若地長揖到地,然後便大咧咧地坐下。鼇拜心中不禁大驚,這索額圖府裡竟養著這樣一個人!
鼇拜此時已知撲空,心裡亂如牛毛,又見胡宮山身懷絕技,更是不想糾纏,連索額圖他們說些什麼也未聽清,隻呆笑著點頭道“啊……啊——哪裡,老夫也隻略通大棋(象棋),於此圍棋,其實皮毛得很。——還是虎臣來吧!”
正說間,訥謨和歪虎二人從外頭進來,鼇拜一看他們臉色便知事情不諧,忙道“你們不必說了。——索大人,今日實在得罪得很了,容鼇拜改日請罪吧!”便吩咐訥謨道,“撤去警戒,再到彆家看看。”索額圖卻假意要挽留,鼇拜連一刻也不想呆在這裡,袍袖一揮說“告辭!”索額圖依舊放炮送他出來。
明珠邀著伍次友逛了半天風氏園。這是奉命的“差使”,——若鼇拜不來搜府,逛完後便仍回索府,若來搜,再另作安排。——明珠對此並沒有多大的興致。但伍次友卻似乎對這座頹園特彆有興味,在殘壁斷垣、叢莽荊棘中穿來穿去。明珠不禁奇怪地問“大哥,對這兒我怎麼也瞧不出個好處,您怎麼看個不夠?”
“兄弟你哪知道。”伍次友得意地說道,“愈是這等頹敗之地,愈有勝跡可尋,愈能發人深思。你來瞧!”說著用手擦去牆上一片浮土,上麵隱隱有些字跡。明珠把鞋脫下,用鞋底子使勁抹擦了幾下。看時,卻是兩首詩,一首寫道
人道冬夜寒,我道冬夜好。
繡被暖如春,不愁天不曉。
伍次友失望地搖搖頭道“不是佳作。”再接著看第二首時,卻是一首六言詩
露濕螢飛樓空,月昏子規噤聲。
何處紅妝倚欄,側聞玄夜淒風。
明珠笑道“這詩倒也罷了,怎的讀來渾身的不自在。”伍次友麵色一沉道“那有什麼奇怪,詩中有鬼氣。”明珠便不言語。
眼見天色晌午,明珠盤算著搜府的事,怕就要挨過去了。但魏東亭不來,再遲也是不能回去的。明珠見伍次友在這破屋頹牆中又尋出詩來,不禁也遊興大發,專在亂牆殘垣中尋章覓句。果然他也發現了一首,驚喜若狂地呼道“大哥,你瞧這裡也有一首!”
伍次友興致勃勃趕來看時,明珠已將字跡上浮土拭去,二人一字一句辨認時,卻是一首七言絕句
新綠初長殘紅稀,美人清淚沾羅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