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雙羊卻猶豫著不講。
羅正雄有絲兒緊張,莫名的,卻很真實。不自然地就將目光伸到了窗外。遠處樹林中,萬月孤零零地站在灰白而沒有溫暖的陽光下,形單影隻。
“我……我……”張雙羊像是用了很大勁,可話在她嘴裡明顯卡住了,吐不出來。
“說啊,你啥時也學會扭捏了?”
“好,我講。”張雙羊啪地並起腿,做了個敬禮時的動作,用足了力氣道,“昨天,昨天,師部來的王首長他問我,問我有沒對象。”
“你怎麼回答?”
“我說沒有。”
“哦——”羅正雄緊著的心鬆下來,暗暗笑了笑自己,從窗外收回目光,又盯住張雙羊,“那他又問了什麼?”
“他……他啥也沒再問,走了。”
“哦?”羅正雄覺得奇怪,張雙羊跟他講這些是啥意思?
沒等他想出個明白,張雙羊又問“團長,師部不會抽我回去吧?”
“回去?”羅正雄皺了下眉,轉而就明白了,原來她也是擔心會像杜麗麗那樣,被“上調”走。這個鬼丫頭!羅正雄忍住笑“放心,我特二團的女兵,沒人敢抽走。”
“謝謝團長!”張雙羊啪地敬了個禮,笑著轉身跑了出去。望著她有點變瘦的影子,羅正雄禁不住笑出了聲。
兵團此舉,搞得人心惶惶啊。
學習班設了兩個教室,一個在前院,一個在後院。師部這次真是大方,從課桌到教學用具都是最好的。這一天輪到萬月上課,羅正雄夾著教材往教室走。這些日子,他跟萬月見麵的機會越來越少,偶爾在一起,兩個人都有點口吃,說不出話。這種感覺真是窩囊,羅正雄都有點瞧不起自個了。一個大男人,在自己喜歡的女人麵前,居然笨嘴笨舌,想說的話一句也說不出。
喜歡?羅正雄猛地止住了步。這個上午突然從腦子裡跳出的這個詞把這位在女兵麵前總是嚴厲大過親善的男人嚇了一跳,仔細一想,到現在為止,他還從沒承認喜歡過誰,包括江宛音,也隻是停留在一方有心一方無意的份上,為什麼突然會對萬月生出這麼強烈的感覺?難道真是……
望著大大方方走進教室的萬月,羅正雄突然有點怕,掉轉身,想逃過這節課,張雙羊不知從哪冒出來“團長,快走啊,要不然,萬老師可要罰你了。”
“罰我,罰我什麼?”羅正雄機械地問。
“罰你算二十道數學題。”
張雙羊說的是剛開課不久的事,也是萬月的課上,羅正雄居然給睡著了,呼聲打得震天動地,萬月拿著教鞭,在他身邊站了很久,他居然還鼾聲大作,氣得萬月一把提起他“起來,站外麵去!”那天的萬月真是嚴厲,好像麵對的不是自己的團長,而是一個上課調皮搗蛋的小學生。她真是罰羅正雄在外麵站了半節課,然後又寫給他二十道數學題,罰他一下午做完。可惜那二十道題到現在羅正雄也沒做出,不是偷懶,是壓根就不會做。一見著那些洋碼字,全身的瞌睡蟲就活躍起來。
羅正雄還在愣怔,張雙羊已跟張笑天嬉笑著走進教室。這兩個,他們怎麼最近給熱火起來?這時教室門合上了,講台上響起萬月清脆悅耳的講課聲。羅正雄帶著幾分惆悵地站了一會,還是硬著頭皮喊了聲報告,萬月說了聲“進來”,目光並沒看他,表情似乎很嚴厲。底下的張雙羊做了個鬼臉,羅正雄斥她一眼,坐到了座位上。
這節課講的是等高線,羅正雄腦子裡卻啥也沒聽進。課後萬月叫住他,道“你如果實在不想聽,就不要浪費時間了。”說完,也不管羅正雄啥感受,夾著課本回後院去了。
張雙羊躡手躡腳走過來“怎麼,團長也有丟魂兒的時候啊。”
“你個壞丫頭,說什麼來著!”
張雙羊吐了下舌頭,跑了。羅正雄心裡,卻有一種怪怪的很幸福的感覺。
這天輪上羅正雄給新兵們講戰略防禦,因為頭天晚上睡得晚,羅正雄顯得精神不足,站講台上打了兩個哈欠,不見台下有萬月的影。“萬月呢?”他問。“報告團長,萬月病了,今天發高燒。”台下的張雙羊立馬起身作答。
“怎麼搞的,病了也不打報告?”羅正雄忽一下就沒了困意,緊追著問,“高燒厲害不,為啥不送醫院?”
“她……她……說夢話,好像喚一個人的名字。”張雙羊笨嘴笨舌,說出的話令人不敢恭維,羅正雄心裡騰一聲,丟下教案就往後院去。
後院裡靜靜的,女兵們除了少數上課外,多數跟著張笑天,去了野外學習射擊。實戰也是重要的一項學習內容,儘管是寒冬,野外訓練一點也不敢放鬆。羅正雄站在院裡,心潮起伏。剛才課堂上,他表現得太急了,這不好,身為一團之長,如此沉不住氣,不像是他羅正雄的作風,這怕是會給全團帶來負麵影響。尤其團裡上下都知道他有未婚妻,是那個嬌氣而又天真的江宛音,突然在萬月麵前失態,戰士們怎麼想?
他咳嗽了一聲,算是給萬月打招呼,然後敲門,屋裡響起虛弱無力的聲音請進。羅正雄推門進去,萬月蜷曲著身子,躺被窩裡,她的臉頰燙紅,著了火般,眼神也有點飄離。羅正雄摸了一把萬月額頭,燒得厲害。“怎麼不報告?”他帶著怪罪的口吻問。“不礙事的,可能受了風寒。”萬月強撐著想坐起,羅正雄止住她,萬月接連打了幾個寒噤,羅正雄懷疑不是風寒,“馬上去醫院,不能這麼躺下去。”
等羅正雄把勤務兵叫來,萬月卻死活不肯去醫院,她說“不就發點燒麼,犯得著興師動眾。”
“發燒,你以為發燒是小病呀?”羅正雄不管她,命令張雙羊幾個將萬月抬上車。
“我不去醫院,你不要逼我!”萬月突然吼。
這一吼嚇住了所有人,誰也沒料想萬月會這樣,張雙羊伸出去的手縮回來,求助似的望住羅正雄。羅正雄又說了一句,萬月的罵就更猛了。
“要你操什麼心,我燒死關你啥事,出去,都給我出去,我要睡覺!”
晚上,羅正雄將於海叫來,兩人都感覺這事有點不大對頭,按說生病送醫院,這是很正常的事,萬月為什麼會發這麼大火?聯想到最近一些謠傳,還有萬月古怪的行為,羅正雄認為,萬月這場病生得蹊蹺,裡麵有其他文章。於海說三天前,他看見萬月一個人朝村莊北部走去,當時天已近黑,萬月有飯後散步的習慣,他沒在意。可第二天張雙羊告訴他,萬月頭天晚上很晚了才回來,回來後好像心事重重,黑暗中坐了很久,然後又走了出去。
“去了哪?”羅正雄緊問。
“張雙羊也說不清,當時她想跟出去看看,一想萬月的脾氣又沒敢。天快亮時,萬月回了宿舍,但她臉上明顯有哭過的痕跡。當天下午,萬月就發起了高燒。”
“這麼重要的情況,為什麼不報告?!”羅正雄很是生氣,看來自己的懷疑並沒錯,萬月果然是遭遇了什麼困境。
“我們怕……怕……”
“怕什麼?!”
於海結巴著不肯說,羅正雄吼了幾聲,明白了,他們定是在顧慮他跟萬月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