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戧得,於海當下便不知該說什麼。本來提拔杜麗麗,他是有不同意見的,杜麗麗雖然表現不錯,技術全麵,但她個性太強,有時候難免不把傲氣露出來。特二團現在需要的是向心力,是能把大家團結到一起的人。野外作業,隨時都有不測發生,如果全都隻顧著自己不關心同誌,那會害大事的。而杜麗麗這方麵就表現不好,愛出風頭,老認為自己比彆人優越,而且於海認為,杜麗麗有借軍區首長抬高自己身份的嫌疑。那事兒雖說到現在她也不同意,但在私下場合,她又拿這件事顯擺。有次跟田玉珍幾個閒聊竟然說“有本事就彆在特二團挑,眼光放高點,軍區還有司令部,眼下可都有眼睛瞅著呢。”
這雖是句玩笑話,卻暴露出她思想中不健康的一麵,所以於海建議,杜麗麗的事先放放,啥時候能正確認識自己了,再考慮提拔。羅正雄卻說“眼下是用人的時候,我們應該看主流,思想上的問題由你解決。”於海這陣來,就是找她談心,沒想杜麗麗幾句話,就把他戧住了。默站半天,於海有點敗興地道“行,你先忙著,改天我們再談。”
這天晚上,於海單獨召見了張笑天,開門見山問“你跟杜麗麗,是不是真要那個?”
“哪個?”
“少跟我裝蒜,說老實話,是不是真看上她了?”
“……”張笑天顯得有些猶豫,不知該怎麼回答。
於海歎了一聲,道“笑天啊,我們是老戰友,有些話我也不必瞞你。杜麗麗這女孩子,人不錯,你喜歡她,我支持,但不能因為喜歡,就把她的毛病也當成優點,有空多跟她談談,把她往正確的方向引。”
“政委,你這話……”
“我是怕她驕傲,虛心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後,任何時候,我們的隊伍裡,都不能存有驕傲兩個字。你是老同誌,又是營長,麵對驕傲的人,我想你會有辦法。”
張笑天這才知道,自己察覺的,政委他們也已察覺,政委擔心的,也正是他擔心的。
從於海房間出來,張笑天獨自站在月夜下,風吹著他的頭發,也撩著他的心,跟杜麗麗的接觸,一幕幕地閃現在眼前,他堅信自己是喜歡她的,這是他人生第一次擁有這種感覺,陌生,新奇,而又不可遏止。可當著政委的麵,為什麼又不敢承認,難道真如杜麗麗所說,他是怕那個人?
杜麗麗帶著新兵訓練的第一天,就出了事。
這一批女兵,雖然人數不多,但背景極為複雜。跟杜麗麗吵架的司徒碧蘭,來頭就很不小。司徒碧蘭是司徒空登的小女兒,在新疆司徒空登絕對是個人物,不止漢人尊敬他,就連少數民族的頭人也把他當座上客。司徒空登原在新疆國民做事,算得上一位大員,最紅火的時候,他掌管著新疆國民一半財權,國民一年的財政進項,多半來自於他的四方奔走。這人不止是個傑出的理財專家,更是個運籌帷幄的謀士。國民軍潰敗,匆匆逃往台灣時,南京方麵再三聲明要把他帶上,可他硬是拒絕了。按他的話說,生是疆域的人,死是疆域的鬼,苟且偷生的事他不做。弄得老蔣一年後還後悔不迭“失去司徒,等於斷我食指,一代良才白白留給了。”新疆解放後,新在財政運營上遇到一係列尷尬,為儘快走出困境,曾幾次派員登門拜訪,想請他為新做事。不料司徒空登一口回絕,理由是一臣不事二主。司徒空登生有三女,長女司徒碧雲,十八歲時嫁給一飛行員。飛行員後升為重慶飛行大隊大隊長,逃往台灣,他是第一個駕著戰鬥機過去的。次女司徒碧雪,嫁的是新疆騎兵團團長,不過是二房。司徒空登倒是不介意,他本人就有過五房太太,可惜到現在,身邊隻剩了一位,比司徒碧蘭大不了幾歲,比長女司徒碧雲還要小。隻是司徒碧雪最終沒能跟著丈夫去成台灣,是她自己不想去,倉皇逃走的丈夫也有點顧不上她,如今她在一座寺院,算不上出家,隻是覺得那兒清靜。對女兒的選擇,司徒空登向來不說什麼,天高任鳥飛,能飛多遠飛多遠,實在飛不動,就找個枝頭先歇著,緩足了精神再飛。不過在小女司徒碧蘭的事上,他卻一反常態,做出了令人吃驚的選擇。
“我想讓你去部隊,解放軍的部隊,願意不?”
“無所謂,反正我對政治不感興趣。”
“你對啥感興趣,不能老是這樣,小小年紀,怎麼能如此沒有抱負?”
“抱負?你們都有抱負,到頭呢,還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司徒碧蘭的話向來充滿了對這個家的譏諷,司徒空登聽久了,也習以為常,並不當真。他了解自己的女兒,其實他知道女兒是願意的,隻不過不承認罷了。
“我讓你去,有兩層意思,一是你不能在家閒著,應該嘗試著做番事情。另則也想讓你親身感受一下,共產黨的隊伍跟你兩個姐夫所在的部隊有啥不同,如果真如他們所說,是一支得民心的隊伍,或許我會改變主意。你知道,人是不能不做事的,你父親還沒老,有生之年,還是想為遼闊疆域出點力。”
“敢情是拿我當實驗品啊?”司徒碧蘭一邊摟著五姨太的脖子,一邊跟父親鬥嘴。在家裡,她最能跟五姨太合得來,親密起來形同姐妹,要是鬨翻了,卻也能長久地不說話。不過鬨翻多是為了司徒空登,兩個女人都在爭寵,稍稍一偏心,就會引來家庭大亂,這事兒一直讓司徒空登頭痛。
“亂說什麼,沒一點兒正形。”司徒空登斥了女兒一眼,接著道,“這事兒我想了很久,一是不能太駁他們麵子,畢竟現在是他們的天下。另則你也不能無所事事,得有自己的人生。”
“我不想有什麼人生。”司徒碧蘭撅嘴道。她是在故意氣父親,心裡卻已盤算著未來了。司徒空登教訓了女兒幾句,父女倆最後商定,讓司徒碧蘭參軍。正巧趕上兵團領導登門造訪,這事兒很快就促成了。不過司徒碧蘭是個倔脾氣,她哪也不去,非要吵著來特二團,一開始兵團有些猶豫,特二團畢竟是特種單位,她能去麼?再三考慮,還是同意了她的請求,就這樣司徒碧蘭成了特二團一名新兵。
這丫頭表麵上很乖順,可骨子裡卻充滿了反叛。杜麗麗真是小瞧她了。訓練第一天,杜麗麗帶著十幾個新兵,練正步,練著練著,司徒碧蘭就不高興了,站出來嚷“我們是跑來當兵的,不是學走路的。”
“你說什麼?”杜麗麗驚訝得很,新兵頂撞老兵,這事兒也太有點意外。
“我說你會不會帶兵,不會帶換彆人來,少拿我們當猴耍。”司徒碧蘭像是成心要激怒杜麗麗,她對這個班長沒一點好感。
“你叫什麼名字,敢跟我這樣說話!”當著新兵的麵,杜麗麗豈能忍受如此挑釁,當下拉下臉,命令司徒碧蘭站隊列外頭。
“站就站,就你那點兒損招,當我怕?”司徒碧蘭一點不在乎,大大咧咧站了出來。
“臥倒,匍匐前行五十米!”杜麗麗想也沒想,就學張笑天訓練她們時那樣發出了口令。沒想聽完口令,司徒碧蘭真就給臥倒了,她臥倒的姿勢,一點不比杜麗麗差,好像早就經過專業訓練。司徒碧蘭往前爬行時,新兵們全都緊起了心,她們訓練的地方是後院外麵一片小空地,不遠處是一處冰灘。女兵們常往那兒倒生活用水,久了就結成了冰。憑目測,五十米正好就到冰灘上。杜麗麗有點後悔,不該喊出五十米,喊三十米就行。就在她暗暗自責時,司徒碧蘭的身體已趴在冰灘上,這可是大冬天啊,況且那裡倒的不隻是生活用水,女兵們的尿,也偷偷往那倒,杜麗麗自己就倒過幾次。
杜麗麗難住了,不知道接下來該喊啥,本來她就是第一次帶兵訓練,很多口令都還沒學會,再者訓練也不是她的強項,她自己還害怕訓練哩。
司徒碧蘭一動不動,靜靜地伏在冰灘上。
這丫頭,還跟我較上勁了!杜麗麗一狠心,咬牙就喊“往前五十米,速度要快!”司徒碧蘭怔了一秒鐘,牙齒一咬,快速地往前爬了。杜麗麗這次是惡意,因為冰灘前麵就是小河,小河尚沒徹底封凍,溢出的水漫在冰灘上,冒著寒氣,杜麗麗心想司徒碧蘭一定會懼怕,會向她求饒,沒想這死丫頭比她還狠!
她真就給爬到了水中,還堅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
完了,這下全完了。杜麗麗有些慌,不知道接下來該咋辦。可憐兮兮地望住水中的司徒碧蘭,祈求她自個站起來,趕快回屋換衣服去。
司徒碧蘭偏就不給杜麗麗台階下,女兵們已經在責罵杜麗麗了,有兩個已跑進前麵院子,去告杜麗麗的狀。
這天若不是政委於海,杜麗麗怕是很難收場,不過心裡,她狠狠給這個叫司徒碧蘭的死丫頭記下了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