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裡還是那一片茶園。
她把雙手舉到眼前,十指蔥蔥,並有那些剛摘下來的嫩葉。
溫和低磁的聲音猶在耳側:“等下我們把茶葉拿回院裡攤開萎凋……”
好真實啊!
真實到不願意相信夢就這麼醒了。
一整天林楚楚都心不在焉的,甚至在中午睡了個午覺,可惜並沒有再見到那人。
醒來後忍不住在網上查找製作茶葉的過程,原來並不像她想象中的那麼簡單。
夜幕降臨,她早早洗漱完畢,躺到床上,卻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直至深夜才漸有睡意。
然而,一夜無夢。
一連幾天都沒有。
林楚楚的生活又歸於平淡。
......
9月28日,深夜。
時隔7天,她重新回到了那個彆致的小院內。
一個熱氣騰騰的茶杯推到她麵前。
“嘗嘗我們采的茶葉。”
林楚楚欣喜之色溢於言表:“這是……你自己製的?”
男人寵溺的目光中透著些許偏執:
“嗯,我一直在等你回來。”
林楚楚撚起茶杯,喝了一口,味道醇厚甘鮮:“我喜歡紅茶的味道。”
她看向對麵的人,亞麻料的休閒襯衫,袖口十分隨意卷起,領口也鬆了兩顆扣子。
“你今天……有點兒不太一樣。”
笑意分明的眸子鎖著她:
“哪裡不一樣?”
“就是……”林楚楚思索片刻:“整個人看上去鬆弛了很多?”
還記得上次見麵他穿的白襯衫扣到了最上麵一顆,頭發也打理得十分整齊,整個人溫潤中透著禁欲氣質。
淩澈低笑出聲,清俊的麵容煥出淡淡的溫澤:“可能跟這裡的環境有關。”
他為林楚楚斟滿茶杯,關心道:“工作很累嗎?”
“啊……”
林楚楚摸著自己眼下的黑眼圈,支吾半天。
這兩天她做了不少嘗試,導致作息紊亂,經常淩晨一兩點還沒有睡意。
她訕笑:“睡得是有點晚,嗬嗬…”
明明並不相熟,卻開始期待淩澈會帶給她什麼樣的驚喜。
淩澈也確實讀懂了她的渴求,眸色變換:
“想去山下轉轉嗎?”
再一次被問進心坎裡,林楚楚立即化作星星眼,瘋狂點頭。
山上是桃源般的仙境,山下則是綠意環繞的水鄉小鎮。
甚至還是旅遊旺地。
林楚楚足足逛了半日,仍舊興致十足:“這邊遊客真的好多!”
街道兩側各式各樣的店鋪,甭管是飾品、服飾、茶葉還是水果攤,或者街邊推車的小吃,都有人排著隊。
她已經不在乎這到底是夢還是平行時空了,回頭綻開笑容:“那邊打卡拍照的人怎麼那麼多?是什麼樹?”
一株兩個成年人勉強才合抱住的古樹斜在巷口,枝蔓交錯縱橫,綠葉茂密,很多人在樹下拍合影。
“古樟,相傳是一位等待丈夫得勝歸來的夫人所栽,可惜終其一生也未能如願,臨終前她靠著樹乾,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淩澈注視著那雙瑩潤的雙眸:“景區開放以後許多遊客慕名而來,在古樟樹下合影,期望兩情長久,愛意綿長。”
林楚楚腳步一頓:“這不是一個悲傷的故事麼?也可以這樣祈福?”
後腦立刻就被揉了兩下。
“都是傳說。”淩澈自然的牽起她的手:“過去看看。”
林楚楚想抽手又怕太刻意,悄悄的紅了耳根。
他們排到隊伍的末端,前麵是一對中年夫婦,十分善談。
“就跟那畫上走下來的一對璧人似的。”
中年男人點頭:“跟咱倆年輕時一樣的登對。”
“少在那往自己臉上貼金,”女人白了自己丈夫一眼:“就衝你現在這個臉型,年輕時就好看不到哪去,跟鞋拔子似的。”
“怎麼說話呢,那還不是你追的我……”
夫婦二人互相貶損兩句又回頭誇讚他們般配。
林楚楚臉皮薄,這下不光是耳根,整張臉都有充血的跡象。
她往後躲了又躲,也沒能躲開來自身邊的深情凝視。
以至於醒來時雙頰還是滾燙的,排了半個小時隊,最後關頭,夢卻醒了。
林楚楚拍拍臉蛋,試圖讓自己清醒:“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沒什麼好可惜的……”
……
十月二十日,天氣轉涼。
張女士催的緊,電話一個接著一個,林楚楚起床套上外套就出了門。
昨夜她又入了一個美夢。
這些日子幾乎天天都會夢到淩澈。
那個溫潤如玉的男人,帶她領略過許多她不曾看過的風景。
不管是巍峨的高山還是波瀾的大海,遮天蔽日的沙漠還是遼闊無垠的草原,她還去學校裡聽他上過課,看他在實驗室裡搞研究。
還有時候兩人哪也不去,就窩在書房各自看書,享受安靜時光。
自從雲林那次牽手之後,淩澈再未對她作出過分親密的舉動,仿佛十指相扣的悸動隻是一場美好的錯覺。
林楚楚坐進出租車,思緒亂飛,他的身體似乎不太好,是病了嗎?
她已經把淩澈當成了一個真實存在的人,而非夢境。
“嘀”
“嘀嘀”
司機師傅煩躁的按喇叭,兀自抱怨:“會不會開車!馬路是你家開的?想並就並?實線!實線沒看見嗎?”
他搖下車窗啐了一口:“交規都學到狗肚子裡了!”
林楚楚才恍然回神,聞聲去看,怪不得司機這麼暴躁。
早高峰,前方車輛全擁堵在一起,誰也跑不起來,除非長翅膀飛出去。
長翅膀這個詞明顯讓她回想到什麼,眼神放空的同時,勾著嘴角微微上揚。
林楚楚想起在草原上玩滑翔機的感覺……
恰巧司機掃向後視鏡,突然一凜,探究的又多看幾眼。
這女孩……精神有問題?
太邪性了!
9:45
前腳剛關車門,出租車就竄了出去,一騎絕塵。
至於這麼著急?
林楚楚轉身,動作忽的頓住。
馬路邊停著一輛十分眼熟的黑車,她邊往小區裡走,邊回頭打量,可惜這次車窗緊閉,裡麵不像有人的樣子。
拎著包上了樓,剛開門就被張女士熱情的話塞了滿耳。
熱情的對象並不是她。
“老林,你看小淩這孩子,一表人才啊!”
“來,小淩坐這,吃水果吃水果。”
恨不得圍上去團團轉,林楚楚實在看不過眼,站在門口喊了句:“媽!我來了。”
張女士和林老師同時看向她,隨後坐在沙發上的男人也跟著回頭。
輪廓分明的臉龐,深邃溫柔的眼眸,挺直的鼻梁上,架著熟悉的金絲邊眼鏡。
林楚楚張了兩遍嘴都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淩澈!
是你嗎!?
然而這份激動,在男人稍顯疏離的目光下陡然凝固。
他,不認識她。
林楚楚說不上來這一刻的感受。
或者說他隻是跟她所認識的淩澈長的一樣罷了。
林楚楚提線木偶般被拉過去介紹,根本不在狀態,耳朵甚至聽不清來自外界的聲音。
“你這孩子,啞巴了?”林母悄悄捏了她一把:“愣什麼神呢?”
以為她是故意表現出不禮貌的行為。
“師母,楚楚我知道,老師經常跟我提起。”
淩澈紳士的打個圓場。
林楚楚將將回神:“張老師可沒跟我提過你……”
“嘿你這孩子!”
林母剛揚起的笑臉又垮了。
林父趕忙張羅:“吃飯,先吃飯,邊吃邊說。”
桌上全是張女士的拿手好菜,林楚楚垂著眼,隻夾麵前盤子那道。
“楚楚,”林母微有不悅:“怎麼不說話?你看小淩,多健談。”
健談?
林楚楚掀起眼皮,覷了一眼,正被對方抓個正著。
再次被陌生的目光刺痛,她放下筷子:“我昨天沒睡好,真吃不下。”
林父抿抿唇角,到底沒說什麼,轉而問向身旁:“飯菜合不合胃口?喜歡吃哪個就夾哪個,在老師這不用客氣。”
“師母的手藝非常棒。”淩澈誇讚道。
順道給老師夾菜:“您也吃,不用招呼我。”
全程都沒朝林楚楚這邊看上一眼。
張女士過來人了,自然看出來兩個年輕人不來電,便也不押著自家閨女:“吃不下就下桌,把你前幾天扔這的衣服拾掇拾掇。”
“好的好的。”
林楚楚逃得飛快。
沒看見身後緊跟過來的視線。
割裂的情感讓淩澈不由自主蹙眉,每晚過於真實的夢,到底代表著什麼?
正因為那些愛意難藏的夢,讓他對現實中的林楚楚更加抵觸。
……
飯後,林母也沒再起撮合的心思,倒是淩澈,紳士的提出送林楚楚回去。
她心不在焉的拒絕:“不麻煩你了。”
被林父瞪了一眼,遂改了口:“謝謝……”
適當的時候提出拒絕難道不才顯得她有家教嗎?
怎麼到林老師這反了?
……
車內,氣氛沉默。
耳邊響起舒緩的音樂,林楚楚望向窗外的目光猛的一抖,扭頭去看開車的男人。
淩澈眉峰微動:“你看我的眼神很像透過我去看另一個人。”
連聲線都一模一樣,林楚楚閉了閉眼:“有嗎?我睡眠不足的時候是會有雙眼發直的情況。”
她象征性彎唇:“你可能是誤會了。”
誤會嗎?
淩澈打著轉向彙入左側車流,轉彎後才開口:“你看上去心情不好。”
“沒有。”林楚楚麵露倦意:“有點累。”
她開始閉眼假寐,擺明了不想再交談。
好討厭這樣陌生的交流。
林楚楚開始懷念夢裡的那個男人。
……
本想著下次入夢的時候跟淩澈吐槽一下,沒想到意外先一步到。
窗外陰雨連綿,“淅瀝瀝”的雨點不斷敲擊在玻璃上。
林楚楚推開臥室門,發現淩澈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臉色白中透青。
“淩澈!”
她撲到床邊。
“醒醒,我來了。”
林楚楚探手先試了下他的額溫,滾燙的熱度讓她倏地收手。
“你發燒了?!”
急切的拍著他的臉頰呼喚:
“淩澈?”
“彆嚇我,淩澈!”
手指下的臉有些輕微凹陷,沒了眼鏡的遮擋,他眼下烏青十分明顯。
“快醒醒啊”
林楚楚摸上他凸起的眉骨,一點點向前,去撫平蹙緊的眉心。
這樣的動作驚醒了昏睡中的男人。
“你可算醒了!”林楚楚起身:“我去拿藥!”
“彆走”
黑眸霧氣彌漫,看上去沒什麼焦慮:“楚楚…彆走……”
“我在呢。”
“彆丟下我…我…”
她俯過去仔細聆聽,雙肩就被扣住,力氣之大,骨縫都是痛的。
那雙失去往日神采的眸子,暗淡、絕望。
過了片刻,淩澈恢複一絲神誌,啞著嗓子喚她:“楚楚”
“對不起,今天不能帶你出去走走。”
說話間,胸腔震顫,壓抑的乾咳之後聲音更加嘶啞:“以後…恐怕…也不能了。”
林楚楚雙眸陡然睜大,惶然驚恐:“彆瞎說,你燒糊塗了?!”
淩澈鬆開她肩膀,又咳了一陣呼吸才略有平複。
冰涼的手摸到她的衣袖:“沒有人會一直做夢。”
林楚楚眼眶濕潤,怕他下句就要跟她告彆:“我會,我會一直夢到你!”
“傻姑娘”
淩澈雙目微闔,窗外雨聲漸歇,臥室逐漸被陽光填滿。
做完這些讓他感到一陣眩暈,強撐著逗她:“天都讓你哭晴了。”
“好冷的冷笑話。”
淩澈朝她伸手:“過來。”
林楚楚嘴上說著“乾嘛”,身體還是誠實的靠了過去,枕在他的肩膀上。
身上多了一層薄被,她踢掉鞋,縮進不算溫暖的被窩,被妥帖的擁在胸口。
這一刻,心口被無法言喻的溫熱填滿。
又酸又脹。
“淩澈。”她閉上眼:“彆叫醒我。”
如果這是夢,她永遠都不想清醒。
——
另一個世界。
監護室外,何琳娜摘下口罩,惋惜搖頭:“發現的太晚了。”她回頭看向病床上形容枯槁的男人,再優秀的研究員也逃不過情感的束縛。
“院長,是不是可以安排家屬進來見見,淩教授意識還是清醒的,也許……”
還有可能喚醒。
如果有奇跡的話。
話音被另一道聲音打斷。
“我去看看他。”
何琳娜挑眉,才發現院長和軍區派來的人後麵還跟著個眼角有顆淚痣的男人。
見院長點頭,周曜上前幾步,擦身而過的瞬間朝何琳娜禮貌彎唇:“他沒有親人了。”
淩澈的母親早在他大學時就出了國,兩人斷聯至今。
聽聞自己兒子病重,甚至不願回國見上最後一麵。
周曜站立在病床前,麵上浮起一絲笑意:
“是我。”
“我來除了送送你之外,還想告訴你,陸峰已確認殉職了。”
“不過他沒你這麼幸運,連片衣角都沒能留下。”
“恭喜你。”
“終於解脫了。”
“可以安心的躺在她旁邊。”
……
離開昆山醫院,駕車回程。
濃重的孤寂把周曜團團圍住。
陸峰、江時彥、淩澈,如今一個一個的都走了,隻是他自己背著一副沉重的枷鎖。
是家族的責任。
姐姐的哀求。
以及林楚楚的遺言。
……
十天以後。
月山公墓外。
周曜碰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可以聊聊嗎?”
季延從車頭直起身體:“關於老師的事。”
“你找錯人了。”
周曜繞過去開車門,被一隻手臂按住。
季延堅持:“我隻是想知道原因。”
“想知道什麼?”
“好好一個人為什麼說沒就沒了?”
“嗬”
周曜忍不住笑意,眼尾的淚痣瞬間生動起來:“你對你的老師了解多少?”
“知道他為國家研究什麼項目嗎?”
季延雙眼短暫的閃過怔忡:“你是說……”
老師是因為秘密研究犧牲的?
“你想多了。”
周曜敲敲車門,示意他鬆手:“淩澈隻是單純的自願當了小白鼠。”
研發階段的S91抑製劑,也敢頻繁注射。
據何教授所說,S91確實能有效的抑製被侵蝕的基因變異,但副作用極大。
會讓大腦神經無時無刻不處於過度活躍的狀態,即便是睡覺。
見男人坐進主駕,季延糾結:“還有一件事……”
那雙原本多情的眸子瞬間轉冷:“不該問的彆問。”
車窗緩緩升起,緊接著疾馳而去。
他知道自己想問的與林楚楚有關?
那些無法拚湊的畫麵,也許注定不會有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