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純如躺在床上,望著窗外月明星稀,睡意全無。
明天就要離婚了,這個決定稍顯倉促,沒來得及聯係父母親人。
母親一向支持她的決定,父親和兄長是疼愛她的,弟弟和妹妹也以她為傲,唯一擔心的是,這個自私的決定,帶給家人的傷害。
而婆家那邊更不用說,公婆對她既不喜歡,也不討厭,倒也省了很多麻煩。
她望著月光下藍色調的夜空,披著薄紗的院落,僻靜又溫馨,對麵正房傳來夫妻兩人的歡聲笑語,還有寶寶咿咿呀呀的聲音。
紅色燈籠在房簷下隨風晃動,流動的人間煙火氣,讓人豔羨。
她摸著平坦的腹部,多希望這裡有個可愛的小生命,睡意逐漸襲來,不知不覺進入了夢境。
夢裡又見到了那一片野花盛開的山坡,白色的小雛菊漫山遍野,青綠的野草蔓延成絨毯,藍藍的天空,潔白的雲朵,城裡來的畫家坐在山坡上寫生。
他穿著白色的的確良襯衫,短發被風吹得淩亂,白皙的麵龐在陽光下鍍了一層金光,美好的不真實。
她好像在夢中嗅到了那片微醺的暖陽春草氣息,躲在樹下偷偷看了好久,竟看到畫家朝著她走來。
那一刻,夢裡的景象已經脫離了回憶的軌跡,她的心跳卻像是一根驟然勒緊了的琴弦,心跳陡然急促,滿眼雀躍地望著他。
聽他說。
“我可以畫你嗎?”
那一秒,她的心跳興奮地要炸開。
她歡喜極了。
再難形容那麼愉悅的感覺,這世上,隻有他能帶給她的畢生歡喜。
夢境撕扯的厲害,她歡喜地想要瘋狂點頭,卻看見他的畫紙上,儘是另一個女人的模樣。
心臟猛地一陣悶痛,吳純如赫然從夢中驚醒,睜開眼望著漆黑的夜色,胸前劇烈起伏,眼淚再次失控決堤。
不知哭了多久,她冷靜下來,清醒地感受心臟的窒痛,強行逼迫自己入睡,腦海中又是不受控的夢境。
夢裡回到了新婚那天,那是她最幸福快樂的日子。
“我們的新房,你喜歡嗎?肯定比不上你們城裡,不過隻要你喜歡的,我都給你置辦。”
“你給的彩禮,我都給你存著,我不用你的錢,你一個人孤零零來這邊,本就沒有親人在身邊,多難多苦啊。今後我就是你的親人,我們全家都會對你好。”
酒席上,他也喝了不少,不勝酒力的他,結束後安靜地坐在婚床上,微垂著頭。
那時她滿心喜悅,沒有注意到他暗淡的神色和眼裡的不甘,捧起他的臉龐,迫不及待地對準,送上她的初吻。
他躲閃不及,她觸及到了一片柔軟,滿眼都是燦爛的星星。
“你們城裡人,嘴巴親起來真甜。”
她大膽又羞澀地舔了舔,笑眯了眼,“嗯,像吃糍粑。”
他再次躲閃了,那時她以為他是害羞,控製不了心裡的歡喜,抱著他的脖子,像小孩兒討吃的纏著他。
“我還要吃,我還要親,你快給我再吃一口。”
門外傳來母親好笑又寵溺的聲音,“丫頭,你彆嚇著女婿了。”
她焦急道:“媽,你們快走,彆打擾我們辦正事。”
“噗,這臭丫頭。”
門外再沒人了,她看著坐在床頭不動的新婚丈夫,又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扒光,爬上床,害羞又期待地等著他。
看他半晌都沒動,又急的起身給他脫衣服,弄得他最後麵紅耳赤,還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
她連忙討好地笑了笑,隻覺得他生氣也是讓她喜歡的。
“我的大畫家,我們洞房吧。”
太多夢斷斷續續,直到天蒙蒙亮才睡去。
***
春天的早晨,霧蒙蒙的,大街上飯莊七點才營業,早有客人過來排起了長隊。
吳秋舫過來買了份早飯,又到街道辦的公共電話廳去。
昨天打了電話給娘家,嶽父和吳家兄長去了縣城,沒接到電話,弟弟和妹妹還在縣裡讀書,嶽母做了手術,不能走太遠,於是公社負責電話聯絡的郵電所讓他今天早上打過去。
電話撥通後,是吳家兄長接的。
吳秋舫說了離婚的事,吳家兄長立即炸開鍋了,把他罵了一通。
他倒是不吭聲,默默認下了。
吳家兄長又無意中提到了家裡當初欠著兩百塊,妹妹每月大隊副業工資發了,除了上交十元還賬,剩餘的都給他寄了過來。
這筆錢其實吳秋舫並沒有用,他回城後賣畫,已經能提供生活,讓她自己留著用,但這個女人滿心都是他。
吳秋舫胸口彌漫著深深的悔意,對她的關心太少。
從未過問過她的生活處境,聽她說準備好了手術費用,還真以為湊齊了。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又平靜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們過得這麼艱難。我的道歉,不是為了我自己開脫,是希望儘一份力。我稍後給會家裡寄三百塊,用作歸還先前欠下的費用,剩下的給嶽母調理身體。”
吳家兄長愣住了,又硬氣地說:“你這是做什麼,既然我妹和要你離婚了,這筆錢我們不要。你放心,我們都不是古板的人,隻要我妹妹過得不幸福,這個婚我們全家人都支持她離!”
吳秋舫語氣堅決,“這筆錢,不論我們離不離,都會給你們寄回去。”
“還有,離婚是她一個人的意願,我不會答應。”
“我知道我先前不是個合格的丈夫,我曾經把命運施予我的苦難,加諸到一個無辜的女人身上,迫切地想遠離和這十年有關的一切,厭惡那個困住我的地方。如今才悔悟,如果不是她,我不會有今天。”
“我離不開她。”
“你彆說這麼虛情假意的話,你是不是做什麼對不起我妹妹的事了,不然她那麼,”吳家兄長咬著牙繼續說:“她那麼稀罕你,為了你考到首都,怎麼會離婚?”
吳秋舫又語氣堅定地說:“她誤會了,我會和她解釋清楚。”
吳家兄長又氣勢洶洶道:“那你最好是解釋清楚,不然我們不會放過你。”
吳秋舫鎮重地應下,“我會儘全力挽回她,您彆擔心。”
***
臨近九點,林清雅陪著吳純如到學校拿了戶口證明,又請假陪她前往民政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