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內。
那個頭發淩亂的中年,讀著讀著,忽然開始哽咽。
“何憾於天,何怨於人……”
“朕之過……朕之過……”
一襲素衣的周皇後,快步走到那憔悴的中年旁邊,也淚眼婆娑。
帶著周皇後和林玨,走進乾清宮的那位穿著蟒服的太監,則跪在一旁,聲音淒厲。
“陛下何錯?”
“陛下殫精竭慮,宵衣旰食!何錯之有啊!還不是怪那些反賊!!!”
“怪那個該千刀萬剮的李自成!”
站在宮殿後的林玨,瞥了一眼,那個跪在地上的太監。
幽幽的開口。
“真的……怪反賊嗎?”
“一個農民,吃不飽飯,穿不上衣服,賣兒賣女交不上三餉!”
“我不反他娘的,我就要被逼死了,這難道,還要怪我?怪我投闖王?”
“吃他娘,著她娘,吃著不夠有闖王。不當差,不納糧,大家快活過一場。”
“大明朝,下麵的農民,但凡有活路,日子能維持的下去,哪個願意冒著被孫傳庭殺全家的風險投闖?”
“大夏的百姓,隻要能安穩的活著,老婆孩子熱炕頭,有幾個,會主動想要當反賊的!”
“我沒記錯的話,幾年前,戰死疆場的盧象升,折子裡寫過!”
“邊軍所駐之地,時值隆冬,地居極塞,胡風朔雪,刺骨寒心,微臣馬上重襲,猶然色戰難忍,隨巡員役,且有僵而墮馬者。”
“此輩經年戍守,身無掛體之裳,日鮮一餐之飽……”
“身無掛體之裳,日鮮一餐之飽!邊軍尚且如此,老百姓過得,又是什麼樣的日子?”
“老百姓不是人嗎?”
“老百姓,就活該,生來下賤,就應該,在沒飯吃,沒衣服穿,活都活不下去的情況下,依舊勤勤懇懇,給大明交稅,讓大明續命,不準反抗,不準偷懶?直到累死?”
“田間地頭,那些平民百姓,難道都是白眼狼,你大明朝,都給了他們活路,他們也非要反了你,乾這些殺頭的買賣?”
“到底是闖王,帶著他們當反賊,還是大明朝,逼的?”
整個乾清宮,一片寂靜。
長桌後的,憔悴的中年,還有周皇後,都盯著林玨。
在這種情況下!
說出這種話。
是極有可能掉腦袋的。
就算是文死諫的言官,上書諫言,也要字句斟酌。
哪裡有這麼說話的。
原本跪在地上的那個穿著黑衣蟒服的大太監,更是沒忍住,瞪著林玨。
“大膽!!”
可就在這時。
憔悴的中年,卻攔住了那個穿著蟒袍的太監。
他遍布雙眼的血絲,看著林玨,聲音低沉。
“繼續說……”
林玨看著那個中年,幽幽的一歎。
“給那些老百姓一條活路,他們就不會反!”
“就像當年的盧象升!”
“他討賊安民,他讓那些老百姓活……請益鄖主兵,減稅賦,繕城郭,貸鄰郡倉穀,募商采銅鑄錢,鄖得完輯。”
“所以,他擔任大名道的時候,大名三府的百姓聽說了,一齊叩軍門請他轉駐廣德、順昌待機克敵!”
“那些老百姓,自己說的:“天下洶洶且十年,明公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為天下先。乃奸臣在內,孤忠見嫉……明公誠從愚計,移軍廣順,召集義師。三郡子弟喜公之來,皆以昔非公死賊,今非公死兵,同心戮力,一呼而裹糧從者可十萬,隻臂無援,立而就死!”
“當然,最後,那位盧將軍,沒有同意……食儘力窮,旦夕死矣,無徒連累父老鄉親。”
“他一生數十百戰未曾敗過,但此時是必敗無疑,所以就不連累百姓了。”
“但凡,大明朝,那些個,“平時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的廢物們,和盧象升一樣,願意給老百姓一條活路呢,用三餉刮地皮的時候給老百姓留一口飯,老百姓會像如今這樣,打到你京城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