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玨此刻把頭轉過來,盯著嶽飛。
眼神閃爍。
嶽飛則呼出一口濁氣……
“北伐一事,如果不北伐收複失地,南方百姓不但要承擔沉重的賦稅負擔,忍受原本富庶安定的鄉土成為前沿地帶的弊端,還得容納數量巨大的北方移民。而若北伐成功收複失地,則可以極大的減輕這些壓力。”
“再加上靖康、建炎年間,金軍南下時曾打到京西、江西北路和兩浙大搞三光,其事到紹興十年,也不過十三年!”
“所以即使是南方民眾,也很清楚對他們生存威脅最大的是誰、以及這種威脅到底可怕到什麼程度。更不必說利益權衡之外,道德和情感的力量也相當強大的南方官吏!”
“我記得,靖康年間,宋國都被圍下勤王詔的時候,南方響應的官員和民間義軍都不在少數,甚至連遠在海西、兩廣的民眾都組織地方武裝“越數千裡而勤王”!”
“這些得失義利,當時的百姓看的很明白,執政的士大夫,也大部分看的很明白。所以第一次紹興和議的時候,臨安街頭才會到處有聲稱“秦相公是細作”的揭帖,群情洶洶幾致生變;的民怨沸騰。”
“而官員方麵,先皇南渡以後任用的曆任宰輔大臣,除了早期的汪、黃和秦檜,其餘的幾乎都主張北伐收複失地,區彆僅在於具體方略不同、能力也有差彆而已。”
“其他文職官員和在官不在官的士大夫之中,主戰的也是多數,而且很多人不但有恢複之誌,也有恢複之才。如督撫西線戰區的四川安撫製置使胡世將,即是江南士人,但這並不妨礙他信用吳璘等人,堅持抗金,直至在紹興和議與金人爭領土畫界時發惡疾而死。”
“當年秦檜上台獨相主導完成和議以後,下手迫害最狠的也不是武將,而恰恰是士大夫!”
“所以張達之前的言辭,過於偏頗了,除了極少數的官吏之外,當年北伐,算是舉朝上下,萬眾一心!”
“但北伐成功,尤其是收複燕雲十六州,淳熙和議之後!”
“滿朝文武,已然厭武……”
“十餘年的北伐,掏空了國庫,民間稅賦不減,朝堂上下,節儉成風……”
“而讓朝廷一直堅持下去的理由,就是嶽家軍,不斷傳回的捷報。”
“整個天下,都期待著嶽家軍大勝,天下太平的那一天。”
“而這一天,隨著淳熙和議,似乎來了,又似乎沒有到來!”
“北方雖然收複,但是數年金宋大戰,使得北地百姓,除了嶽家軍外,對大宋朝廷本身,並不信任,尤其是燕雲十六州的百姓!對宋廷,極其排斥。唯一能安撫的,也隻有削減他們的賦稅,還有讓時間慢慢撫平民憤。”
“其次就是之前的北方難民,如何重新北遷?他們南逃十餘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一些北民,在幾十年的時間裡,好不容易在南方,打拚出了一點家底,現在又讓他們舍棄,如何甘願?淳熙合議雖然簽訂,但是金人會不會在幾年之後,又卷土重來,畢竟金國無信,所謂合議,撕毀了不知多少次!”
“最後一次北伐,功敗垂成,雖縱馬,飲酒,黃龍府,但終歸沒有將金國徹底覆滅……”
“天下如何安定?財政如何流轉?都成了官家要麵對的難題,朝廷一時陷入困局!”
“而為了重建北方,朝廷給出的政策,隻能是一邊免稅,一邊調撥金銀,重新恢複北方耕地,礦產,瓷窯……這些都要花錢……”
“調動的錢多了,能分配給士卒的錢,自然就少了。”
“但是此時,還不能立刻裁軍。”
“因為占領的北地的城邦,不能沒有廂軍守衛……官家也舍不得這些抗金義軍!真的就地解散,變作白丁!”
嶽飛的聲音在此時一頓,挑了挑眉。
林玨看著對麵的大將軍,眯縫起雙眼。
“舍不得?”
“他是舍不得,還是不敢。”
“北伐這些年,除了嶽家軍外,還有韓世忠,張俊,吳家兄弟,各路兵馬,也在北伐之列,兵馬膨脹的,不止是嶽家軍!這些在外的大將,這些年,吃的滿肚子肥油。怕是都成了地方軍閥!”
“但除了您之外,那些大將,怕是沒有人會甘願白白交出兵權。”
“趙緩舍不得這些抗金義軍,是想留作己用,怕那些真正的軍閥兵變,而他手中無兵!畢竟大宋的禁軍,都是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