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不上喜歡,有人喊它,我就應,沒有其他的含義了,就這麼簡單。”
“你的妹妹叫什麼呢?”
“白露。”
“是豐收的節氣呀。也很好。”
“叔叔,你爹娘在給你起名的時候,有什麼說法嗎?”
“沒有,我們往上老一輩人,給兄弟姐妹起名字,都要進祠堂祖廟,寫在族譜裡論資排輩,我是正字輩的,父親就送我一個[初]字。兩個哥哥是正國、正偉。妹妹們是正芳、正華、正梅——在那個年代,這些都是很常見的名字。正初就比較少見了。”
“把它拆開,有衣服,又有刀。像是隨時準備出發,隨時準備搏鬥,一直在整理行李裝備,聽上去勞碌不斷奔波不停。”
“還有這種好事?哈哈哈哈哈,謝謝你啊。你好有文化哎!”
“彆說這句,我到葉北大哥家裡之前,還聽見兩個陌生妹妹這麼形容我——那場景尷尬得很。”
“你女朋友曉得嗎?”
“我哪裡敢和她說這個事情啊?”
“她會揍你吧?”
“她收不住手的,恐怕會傷人。”
“你們準備多久結婚呐?”
“不知道,真不知道。”
“早點吧,彆讓我等太久哦。”
說到這裡,雪明詫異的望著正初叔叔。
而正初突然反應過來,終於覺得失禮。
“不好意思,我想我崽也與你是一個年紀,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就開始教訓你,開始催促你——我不該這麼說。”
“沒關係。”
“我隻是想講,要是等太久了,像你之前說過的,要二十四歲以後才想成家的事情,我也有六十多歲,就怕身體變老,走不動,跑不了那麼遠,喝不到你的喜酒——我就開始心慌。”
“叔叔,你很健康,把煙戒了,至少活一百年,九十歲的時候還能上山打老虎。”
“哈哈哈哈哈!承你吉言哦。”
過了半響,雪明突然問——
“——你會接著找下去嗎?”
“找什麼?”
“沒什麼了。”
此時此刻,也不知道是醉酒,還是真的不怎麼關心尋親之事。
正初叔叔的回答,讓雪明感到心安。
過了半分鐘,正初叔叔才從臉蛋通紅的狀態中醒覺,想明白雪明問的到底是什麼。
“哦!你說的是找兒子,對不?”
“是的。”
“再看吧,再看。”
這簡簡單單的[再看],中文語境卻很難解釋其中的含義。
雪明很討厭這些中性詞,它像是潤滑劑,將人們變得圓滑狡詐,市儈精明。
它們不是明確的答案,更像是一種拖延,一種敷衍。
“我不懂。”
“看情況嘛。要是你真的算我的崽,我都還沒想好怎麼辦咧。我還沒準備好哭唧唧,也沒準備好笑嘻嘻——再看吧,我想你在鐵路上跑,也是一樣的,到陌生的地方去,總是走一步,看一步,看清楚看明白了,才會繼續往前。”
“原來是這樣?”
“嗯呐,就是這樣,人這個字,也是這麼寫的呀,先邁出去一條腿,右邊的腿不能立刻抬起來,站穩了才能往前走。”
這倒是除了葉北大哥的解釋之外,[人]的另一種解釋。
雪明還是很在意,很執著。
“如果一直都找不到呢?”
“哎呀,小寶貝啊——我一開始就講了,這是我的愛好,很少很少人能把愛好當做一輩子的事業,其實我已經很滿足了。要我真的停下來,反而心裡空空的,這一路上有那麼多的朋友,每年我都能去他們家裡坐一坐,談談最近發生的事,談談路上遇見的人。其實我從來都沒對尋親這件事抱著什麼期望,畢竟全中國有那麼那麼多人,彆說十八年,哪怕我花上三十八年四十八年的時間,都未必能把人認完。”
“確實。”
“所以我從來都不覺得這條路難走,興趣愛好也是這樣的,如果一個人練琴,玩遊戲,或者是耍滑板,唱歌也好,跳舞也好,這些愛好隻剩下痛苦了,恐怕是堅持不下去的。”
“真好。”
“是吧?我就說它很好,我喜歡這種感覺,從不在意結果。去幫彆家和我一樣的受害者找娃娃,去給人販子找麻煩,也是我的興趣愛好。”
“真的很好。”
雪明站起身,準備離開,手機已經訂好票,要回汕尾接小七,然後一起回hk。
“我得走了,正初叔叔。”
正初把桌上的最後一罐酒遞過去。
“不要留遺憾,喝完了再走。”
雪明接過來,一飲而儘。
“好!”
沒有告彆,沒有說再見。
雪明去廁所洗了把臉,抬起頭看清鏡子裡的自己,隻覺得一身輕鬆。
正初叔叔等到這年輕人離開之後,立刻推了推假寐的蘇星辰。
“小夥子,彆裝睡了,起來講一講吧。”
蘇星辰馬上挺屍起立。
“叔叔,我聽著呢。”
正初撓著頭,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今天麻煩你們了,特彆是葉北先生,我給他帶了好多麻煩,幫我和他,還有他媳婦兒道個歉。”
蘇星辰撇撇嘴:“小事兒,彆往心裡去,說回來雪明這個人,你覺得他是你親兒子嗎?”
正初搖搖頭:“不知道,電視劇裡都說,血緣關係啊,有種心靈感應,像是崽女在外有了危險,或者是父母病重,互相心裡頭啊,都會不舒服,我沒有這種感覺。可能電視裡講的是假的——世界上沒有這種心靈感應。”
蘇星辰眉開眼笑的調侃道:“你有這種心靈感應,應該去看醫生,而不是琢磨兒女如何如何。”
正初立刻跟著哈哈大笑。
“是的,你講的對。”
蘇星辰緊接著改換話題。
“那要不要,做個親子鑒定?”
正初伸出手,讓星辰采血。
“當然要了——不然我奔波這麼多年,是為了啥子哦。”
短暫的疼痛之後,是滿心期待著,盼望著。
與此同時,就要踏上新的旅途,去下一個地方,見下一個人。
蘇星辰采完血,立刻說:“我去安排,估計一周內...”
“彆那麼快...”正初馬上說:“不要那麼快,你可以先與他身邊的人講,你們討論討論,要不要告訴我們——我請求你,讓我多走一些路,多認識一些人,那麼大個中國,我還差二十多個城市,就要走完了。應該還要三年多吧,我估計是這個時間,那個時候雪明也應該要結婚咧,不論他是不是我的崽,我都會來喝酒的。”
正初阿叔跑到門旁邊,往外看,確定雪明走遠了,進了電梯,才回來和陳先生一起唱歌,一起玩鬨,要把長輩的所有架子都放下,把所有壓力都釋放。
唱冰雨時,他似乎在想前妻的種種。
唱笨小孩時,他總是會吼出鏗鏘狠厲的怒音。
唱李宗盛的老渣男情歌,他也會流淚,也會破音。
短短的幾個小時,很難講完這十來年的事。
蘇星辰若有所思的看著正初阿叔。
他不理解這種神秘莫測的儀式背後有什麼深意。
或許這個古老的故事,隻有風兒記得了。
......
......
江雪明站在月台前,明亮的雙眼看著同樣明亮的站台大燈。
他一直都很喜歡這種感覺,在天黑時出發,獨身一人品味安靜和孤獨。
寒冷的初春時節,淩晨時分的列車上人最少,也最清靜。
他輕輕哼著老歌,是高中時同學經常唱,卻很少懂的歌詞。
與他的授業恩師大衛·維克托的自稱一樣,歌名叫《亡命之徒》,是縱貫線的作品。
“隨它去吧,我們都隻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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