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房的小桌前邊,江雪明拉來一條矮凳坐下了,準備和葉老板好好談談。
這幾年他在外麵很難過,也知道奶茶店的老板是個有錢人,卻不想打電話回來求葉北幫忙。
“我從電池廠出來工作,本來就欠了葉大哥的人情債。後來跑去紅磡,雖然生活是困苦了點......”
葉北先生給江雪明斟茶送水,一副熟門熟路的樣子,笑嘻嘻地說著:“那你可太見外了,打一見麵我看見你這張顏值超標的臉,在心裡就把你當第二個兒子看,你來我店裡工作以後,每個月的客流量暴增,有一半的小姐姐是衝著你來的。”
“呃...”江雪明一時不知道怎麼答話,葉老板一直都是個牙尖嘴利性格古怪的人。
茶湯倒進杯盞,冒出清淡的香味來。
——總感覺,好尷尬啊......
雪明定下心神,終於問:“那...葉大哥你心裡的第一個兒子是誰?”
“這事兒你彆問。”葉北隨口答道:“那是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好,葉大哥。”雪明說起正事:“這幾天,白露就麻煩你照顧了,她在你這兒花了多少錢,我後邊會......”
葉北立刻打斷:“不麻煩,咱們之間就不談錢了,談錢傷感情,我不缺錢,我缺感情。”
“哈哈...哈哈哈...”江雪明難得笑出聲來,露出滿口的白牙。
都說進了社會之後,陌生人不從你身上坑一道害一回就是福分,占你便宜雇你打白工的手段千奇百怪。
這些混賬懊糟事江雪明見得太多了,也遇上不少想從他身上撈油水的壞家夥——紅磡地鐵站那個鹵味店老板就是其中一個。
——但是葉北大哥不一樣。
江雪明隻覺得那是個很奇妙的人。
他想到白露接下來幾天能開開心心的在奶茶店裡幫工擼貓,葉大哥和幾個前台小妹能幫忙照看。
他的眼睛也一下有了神,再也不像一塊木頭。
江雪明用力地點了點頭:“謝謝大哥。”
“我幫你,你幫我,這就是人嘛,一撇一捺互相支棱起來,寫成這麼個字兒。”葉北舉杯:“沒啥好謝的,我和你處了沒多久,但是我知道你討厭那套繁文縟節,沒必要的詞兒咱們就不往外捅了,我也不用你營業假笑,論營業水平,我年輕的時候是相當專業的。”
江雪明聽著這些話,心裡隻覺得快活。
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他很久沒有這樣與人溝通過了。
“葉大哥...你不知道,我去了南方以後...我...”
他一時有很多很多話想說,卻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說起。
“我遇見了很多人,帶著白露心裡特彆害怕,怕她不適應陌生的城市,送她去學校也被人趕出來了。”
“我蹲在三元路的彆墅區,等學校的一個董事開車出來,我求求他們,求他們同意白露去念書。還好那個阿姨心善......”
“學費交了,要找工作的時候,我去竹青和紅磡兩個地方來回跑,有好多蛇頭在拐人。他們看我年輕,就和我說可以去加拿大做中餐廳幫廚,我差點就上了賊船。”
“再後來我去地鐵站找了個賣熟食的店乾活,和房東磨破了嘴皮子,才租下一間鴿子籠大的屋子。”
“白露去學校,我怕她和其他同學鬨矛盾,就教她怎麼保護自己,我嘴笨,也教不好,還好她機靈——可是這一天天過得戰戰兢兢的......”
“走的時候我說,要帶白露過上好日子,對不起...我丟人了。”
葉北抬手打斷:“等會,你確定那個學校董事會的阿姨是心地善良?”
江雪明仔細回憶著:“她說助學是好事...我依稀記得,她要我去她家裡做清潔工。但是她走的匆忙,沒留下聯絡方式,我也進不去彆墅區的大門,就斷了聯係了。”
葉北皺眉沉思:“嗯...”
江雪明:“是有什麼問題麼?”
葉北捂嘴咳嗽:“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總而言之,我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想著來見你,葉大哥。”江雪明誠懇地說著:“有很多事,我都不方便和彆人說,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和你說就感覺很自然。”
葉北捂臉苦笑:“你這把人當情緒垃圾桶的說法還真是清新脫俗。”
在這個時候,雪明終於像是變回了二十一歲,剛進社會的大男孩。
“不好意思...”
“沒事沒事,我沒數落你的意思。”葉北先生拍了拍雪明的肩:“辛苦了,我不了解你這幾年都經曆了什麼,畢竟我不是你,沒辦法和你感同身受,沒辦法用你的身體,去經曆你的人生——我反正說不出[我理解你]這種話的。”
說罷,葉老板把桌上的茶杯塞到江雪明手裡,“喝口茶,緩口氣。你能回老家,一定是遇上了大好事。”
“嗯,對...後來白露病了,得了一種怪病,醫生也說沒辦法,我就一直和我妹妹說,彆害怕,彆害怕。但是我覺得,那些話是說給我自己聽的,我怕我做不好,還不夠好,我怕我玩砸了......”江雪明接走茶杯,抿了一口。
葉北笑眯眯地說:“你已經很了不起了,江雪明。”
在這一刻,雪明失了神,感覺思維格外清晰。
就像是身體中有股涓細清流淌過百脈和大腦。
有什麼東西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