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明多解釋一句,“出門在外總會有種不安心的感覺。”
......
......
從[比武]正是開始。
才過去了短短三分鐘。
咖啡的濾液從容器中滴下,落在閃閃發光的白夫人溶液茶湯裡。
維克托接走了雪明口中關於[不安]的話題。
“好像是上課時老師抽查背誦魯迅的課文,你恰巧記得《野草》的每個字,可是心中還是會隱隱不安對嗎?”
“這個說法挺奇妙的。”雪明看向咖啡杯裡的液體,“維克托先生你給我詳細解釋解釋?”
“這種不安的感覺在於兩點,其中之一可能是老師根本就不會抽背《野草》,或許需要背誦的課文是《熱風》。”維克托找不到湯匙,在桌台前犯了難。
江雪明立刻理解了其中的意思,和維克托一起翻找櫥櫃裡的餐具,他接著說:“對,我在這趟列車上,隻怕各種意料之外的麻煩突然出現。”
維克托先生一邊找,一邊把話給說完了,“第二點呢,就是你把兩篇文集都背好了,結果老師虛晃一槍,根本就沒打算點你的名。”
“是的...我為這趟旅程準備了很多很多東西,如果它們用不上,反而有種浪費時間的感覺。”江雪明找到了一對筷子:“維克托,你是準備攪拌咖啡嗎?用筷子行嗎?這裡沒有湯匙了。”
“不可以哦。”維克托眼神和善,儘心儘力地解釋道:“湯匙是湯匙,筷子是筷子。和課文一樣,不能混淆。哪怕隻是攪拌的程序,也會讓咖啡變成不同的味道。”
這番嚴謹認真的態度,讓江雪明有種莫名的親切感。
“嗯...你說的對...我...”
下一秒,江雪明就愣住,再也沒有說話了。
因為他分明看見,維克托身側的桌台上,那杯咖啡原本是混沌一片,有熒光和奶漬,還有許多雜亂的褐色斑點。
當他們低頭去尋找湯匙,又抬起頭時。
就這麼幾十秒的功夫——
——咖啡已經攪拌完了。
有那麼一瞬間,在靈衣的保護下,雪明的靈感已經被層層疊疊的通靈衣料包裹起來,他還是能感覺到——
——維克托先生的身邊,似乎有什麼東西,幫助他完成了咖啡的攪拌工作。
就在剛才,雪明隱約能從茶壺冒出來的水霧裡,看見一條若隱若現的鞭形輪廓,那似乎是一條尾巴。
它像柔軟無骨的長蟲,是鮮紅火焰構成的靈蛇,尾尖的形狀好比一顆放蕩輕浮的桃心,剛剛從咖啡杯中離開。
......
......
這種非凡的靈感刺激,讓江雪明不由自主的警惕起來——維克托身上似乎寄宿著某種惡魔。
“一杯做好了,還等它放涼一會,我要做第二杯。”維克托一邊說著,一邊繼續搗鼓容器,“估計還要幾分鐘。”
江雪明不再主動開口,隻當一個聆聽者。
維克托在廚台忙碌,又說起同理共情的事情。
“其實我和你一樣,江雪明——我的生活也有很多很多[不安]的感覺。”
“我為太陽時報寫小說,每當我開始寫作,那種不安的感覺就來了,像神扼住了我的喉嚨,卻不會徹底的殺死我。”
“稿件遞出去的時候,它會不會被退回,會不會未經修稿就登上了報紙。”
“在這種窒息的恐慌中,直到成稿修改完畢,我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爬上岸,得到了短暫的安寧。但是那種安寧不會持續太久。”
“因為立刻就會有更強的危機感朝我湧來。”
“有沒有人在意我的作品?”
“不會吧?不會一個人都沒有吧?”
“看不到讀者的慶賀書信,或者連一條評論都收不到,哪怕是差評,這些都會讓我越來越不安。”
“每當看見其他熱門刊物,我都會震驚於那些作品與作者的奇思妙想,進而更加的不安。”
“我心中的思慮百轉千回,隻想費儘心機如何將他們的讀者,偷也好,搶也好,用我的文字巧取豪奪劫掠過來!”
“隻要有人回應我,哪怕是狗嘴吐不出象牙的批評,我也會開心得像是吃了焦糖瑪奇朵一樣甘之若飴,那是我敞開心扉時,得到的回應,能讓我更好的審視自己的內心——謝謝你,江雪明,謝謝你能聽完我這些牢騷話。”
說到這裡,時間也差不多了——
——維克托轉過身,將第二杯咖啡擋在身後。
“江雪明,我們來到地下冒險,會遇見很多很多危險又恐怖的東西,光是一味的防守,這種[不安]的感覺會越來越強烈,會慢慢把你逼瘋。”
“我算是你的前輩,boss也要我們這類人找機會去指導乘客們,如何在這個地下世界生存下去。”
“用我的親身經曆來講,能在這種[不安]或[癲狂]中依然保持理智的訣竅,並不是理智或思慮。”
隻是一不留神,江雪明又錯過了維克托的魔術表演。
等到維克托回頭整理餐盤時,第二杯咖啡也攪拌好了,從頭到尾他都沒看見過湯匙。
隻聽見維克托輕聲細語,在前方引路,好聲好氣地形容著。
“我用寫作的方式戰勝內心的恐懼,那些悚然可怖的怪物或靈災,讓人膽戰心驚的離奇現象,這一切都使我的創作欲開始燃燒,內心源源不斷地湧現出勇氣。故而我認為——找到勇氣的寄托之物,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我給你的朋友準備了一份禮物.”
江雪明:“是這杯咖啡?”
維克托:“比咖啡更重要。”
“我應該替我的朋友謝謝你。”江雪明誠懇地應道,“看來他能在這趟車上遇見你,是非常幸運的事。”
維克托強調著:“隻要你的觀察力夠強,幸運的機會隨處可見,隻是大多數情況下,幸運女神這個婊子青睞的也是勇者。”
兩人一路往前走,往車廂的更深處走。
隻是周邊的乘客們遭了大罪,他們幾乎是疊羅漢一樣,躲在車廂各處,甚至有人已經爬進了行李架,蜷縮在陰暗的角落裡。
......
......
此時此刻——
——步流星勉強捂住了雙眼。
他確信桌台上的稿紙,一定是什麼邪惡巫師的魔法書。不然自己這雙手,這對眼皮,怎麼會完全不聽使喚呢?
在這場無聲的較量中,阿星覺得大腦的精神力消耗極快,就像是連續熬了幾天幾夜,身體卻沒反應過來,依然保持著興奮的狀態,不肯休眠。
“不能看,不能看它,不能看它!”他反複提醒著自己,不可做出逾越騎士禮儀的事。
可是他的心中好似住了一頭吠春的貓咪,窺探稿件的欲念根本就無法磨滅。
他努著身子,把腦袋埋在大腿裡,試圖對抗這種情緒失控的恐懼感。想在黑暗的環境中去轉移注意力,躲到幻覺之外。
就在這個時候,窸窣雜音把他野蠻的拉回了現實。
因為強烈的好奇心,他猛然抬起頭,不由自主的看向桌台——聲音就是從書桌台麵傳過來的!
“什麼東西?有什麼東西在那裡?!”
他探身去詳看,望見書桌上的異物時,幾乎靈魂離體。
整潔的稿紙由一個黑色信封裹住,隻露出它還未封口的疊麵。
火漆油蠟的小方盒旁邊,蹲著十來隻肥大的老鼠,正在啃食底稿的信封。
它們不帶尾巴來算,幾乎有二十厘米的體長,個頂個的營養過剩。
步流星聽見的聲音,就是這些皮毛油亮的肥老鼠。
那一句“畜牲”還沒來得及喊出口。
阿星硬著頭皮抓起台燈猛地揮打過去,胸前的輝石噴吐出鮮紅的光焰,像是怒火在熊熊燃燒。
鼠群亂做一團,在台燈爆裂的玻璃碎渣裡吱吱亂叫,又像是被什麼鮮美的食物吸引過來,在步流星狠厲的揮打下,鼠群時聚時散——
——哪怕其中已經有老鼠變成了肉泥,其他老鼠就像是中了咒,不畏死亡的威脅,前赴後繼地往黑色信封撲咬。
“你們這些畜牲啊!要害死我了!”阿星的手裡還剩下半個台燈提把,一副又驚又怒的模樣。
他從鼠群中搶過信封,看見黑色的信封上排著密密麻麻的咬痕,看得他頭皮發麻。還有不少老鼠掛在上麵。
他一巴掌一個,將這些熱情催更的齧齒動物都拍下地,又有老鼠順著那拍擊的力道狠狠咬上他的指節,帶走一塊肉還不夠,要抱在傷口磨牙吮血!
他一時疼得咬緊牙關,將手上的畜生捏得兩眼暴突失去氣力,再扔下地跺碎腦袋,這些悍不畏死的老鼠才稍稍消停下來。
原本信封還算完整,剛才打出去的那幾巴掌,在底稿的封頁上撕開好幾個大口子,能隱約看見正文的標題。
“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阿星慌亂的看著手裡破破爛爛的底稿:“這下可解釋不清了!”
他低下頭,想去找幾頭老鼠的屍體證明他的清白——卻突然發現,剛剛還留在地毯上的“鼠肉餅乾”已經所剩無幾。
還有幾塊屍骸的碎片,剛剛被其他老鼠拽進了床下,躲到了更深的陰影裡。
它們踩著維克托老師手臂中淌出的血汙,把地板和地毯搞得臟兮兮的。原本還能看清靴子跺地爆出的鼠漿痕跡,現在什麼都認不出來了!
“維克托,對不起...”步流星既懊惱又委屈,“這下恐怕我怎麼解釋,你都不會相信我說的話了...”
他的手在顫抖,捧起信封書頁。細細想著——到底是怎樣的故事,能讓這些老鼠都不畏死亡的威脅,仿佛中了魔法陷入瘋狂,踩著同伴的屍體都要來看一眼?!
他隻猶豫了一瞬間,就從如夢似幻的魅惑邪典前移開了目光。
“大衛·維克托,如果這些老鼠,是你在騎士比武裡,偷偷耍賴使詐用出來的陰招把戲,要栽贓於我——誣害我去偷窺你的底稿,偷看你的屁股,那你真是看扁我了!”
他的眼睛裡燃起了熊熊鬥誌——如阿星與雪明大哥初次見麵時說的話。
“我感覺胸口有團火焰在熊熊燃燒,炙熱的情感要從中噴湧而出!”
他將書信塞進靈衣,緊緊貼在胸口,猛然掀開工作室裡的床鋪,帶著鐵架一塊掀翻。
“這不是你我好勇鬥狠,要爭個你死我活的[tournaent·騎士比武]——”
床下慌亂的老鼠四散而逃,又感知到那邪典的存在,要聚成一團,像是在示威逞凶,對著步流星齊齊亮出了尖牙利齒。
他佝下身,眼睛跟著散亂的鼠群來回躍動,最終鎖定了目標。
“——而是我必須戰勝不成熟的自己,才能拿到最終冠軍的[tournaent·錦標賽],我已經扼住它的咽喉。”
他的肉掌在一刹那被這些凶悍的老鼠咬得稀爛,大拇指下的金星丘和腕口都留下了血淋淋的傷。
他猛然將其中三頭亂竄的肥大老鼠,緊緊抓在手中。
手中的老鼠不自然的抽搐著,在作吞咽的動作,卻因為他粗大的指節死死掐住了喉口,
稿紙的信封包裝碎片吐出來,又立刻咬回嘴裡,這些畜牲仿佛中了邪咒,在不斷重複吞咽的過程。
......
......
維克托推開了工作室的大門,江雪明跟著進去。
兩人進門,就嗅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阿星半跪在地,跪在書稿麵前,將信封的最後一塊碎片拚上,他的身後密密麻麻排列著數十隻老鼠的屍體。像是騎士出征,從戰場上帶回來的戰利品。
整個房間已經被他掀得底朝天,在短短的幾分鐘裡,他用蠻力把這個工作間拆得稀碎。
他的雙手滿是啃咬瘡疤,一些傷口的極深處,已經能看見白骨。
未見其人抬頭,已經聽見他的輕聲呢喃。
“大衛·維克托,勝負已分!”
......
......
他拚好最後一塊碎片,胸前的玫瑰輝石也不再發出光亮。
“我們的對決結束了,來談談櫃子裡日誌的事情吧!”
在那個瞬間,步流星昂首起身。
他揮著帶血的雙拳上來,準備讓維克托老師試試他一百九十三公分身材的臂展,嘗嘗九十公斤級的重拳。
拳頭像是攻城炮彈!
卷起拳風帶著血沫,在江雪明的鼻尖猛然停止。
在那一刻——
——阿星望見江雪明示意噤聲的安靜手勢,終於冷靜下來。
“啥情況啊?明哥?你怎麼和這家夥排排站呢?”
江雪明端著白夫人咖啡,先送去維克托先生的嘴邊,讓維克托自己喝了一口。然後把同一杯咖啡,送到阿星嘴邊。
“喝了,把你手上的傷給治好,這位維克托先生是車站的vip,剛才與我說了很多關於你的事——你們有什麼恩怨,喝完咖啡,再慢慢聊吧。”
......
......
維克托又失望又高興——
——失望的原因是,這個小家夥真的沒有多看一眼他的底稿,底稿就像是作者的屁股,連最為性感撩人的底稿都無人問津,可以算是非常失敗的作品了。
——高興的原因是,boss給vip吩咐下來,要幫忙培訓乘客的小任務,終於完成了。
這種悲喜交加的情緒非常寶貴,他立刻提筆,在臟亂破敗的工作室裡奮筆疾書,把這份感情給記錄下來。
“經過兩百多次的失敗,終於有一位普通乘客,通過了這場試煉,或許我身為vip,在地下世界冒險的經曆過於殘酷嚴峻,這評判的標準也太過嚴苛。”
“不過我很走運,受到了幸運女神的青睞,我可以向boss證明,我這種極限高壓的擬真訓練,是有效的。”
“但是有一點,我要指正你。步流星,如果下一次你在彆處遇上像我這種怪人。要先揍一頓,再考慮要不要和他打這個賭。”
維克托老師陰著臉,看著像是龍卷風過境一樣的工作室,對步流星再三強調。
“你也太耿直,太好誆騙了,這種熱誠又強烈的情感讓我想流淚——你拆錯了我的骨頭,用萬靈藥接回去很簡單,但是為了這場決鬥,你居然能做到這種地步,要修好我的工作室,可沒那麼容易啊...”
“啊?”步流星撓了撓頭,扯著江雪明的衣服:“明哥,老師在說啥?”
江雪明頭也不回,從車廂裡找了一條相對完整的椅子。
“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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