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壓城,可兵營門口沒有積雪,隻有死去災民湧出的熱血,將土地染紅,變得泥濘。
那幾個侍衛除了一個回城報信兒的,其餘全都死在了定北軍的長槍下。
混亂中,災民不願坐以待斃,他們既想要回侍衛們的屍首,也想親眼看看,口口聲聲保家衛國的定北軍,究竟是如何不把他們當人的。
兵痞喝多了酒,本就混帳,如今更是無法無天,一口一個賤民,唾沫橫濺,腳下踩著那幾個侍衛的屍體,百般淩辱。
災民們紅了眼,這一路以來,多少人對他們冷眼相待,看他們的眼神就好像再看一隻隻過境蝗蟲!
隻有這幾個侍衛,不僅溫聲細語,還幫他們背行裴、抱孩子,帶著他們往有食物的地方去,往光明的地方去,往能存活的地方去!
這樣好的人,也是誰家的兒子,誰家的丈夫,誰家的父親!怎麼就能被這群肮臟小人踩在腳下,死不瞑目?!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也不知道誰先帶的頭,災民們自發地衝上去搶奪侍衛的屍體,猩紅著眼睛一把把兵痞們推開。
可飽受饑餓的災民哪能是這群有酒有肉之人的對手?不消片刻,率先衝上去的幾人全都掛了傷見了血,橫撲在地,永遠也起不來了。
謝丞赫趕到兵營時,這裡已經讓人不忍去看了。
他一接到消息便衝出府中,麵上冷靜自持,還顧得上叫人去找禦林軍和裴安楠,可實際上渾身抖得厲害,上了三次馬才坐穩。
京中災民是因為他的命令才改道的,若非如此,他們本不必經過定北軍的兵營,可現在……
一個兵痞殺紅了眼,舉著刀竟然衝抱著孫兒的老嫗而去!
謝丞赫飛速翻身下馬,來不及細想,身子已經衝了出去,伸手去擋那兵痞的腕子。
可他到底是讀書人,眼瞅著刀刃落下,他竟是一把推開老嫗,自己以身擋刀!
冷光一閃,刀刃直直砍下,嵌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悶哼一聲,血流如注,臉色瞬間灰白,人也踉蹌幾步,卻是硬撐著沒有倒下。
“哎喲喲!謝大人!這是怎麼一回事!都給我住手”張順成這才從營帳中出來,一邊往外跑一邊係腰帶,臉色紅潤,渾身酒氣,任誰都知道他剛才在營帳中做什麼。
他不是沒聽見外麵的騷動,隻是美人在懷,實在不想搭理。更何況兵營嘛,一群大老爺們,平日裡吵鬨一點也再正常不過。
隻是那騷動越來越大,尖叫聲哀嚎聲傳到他耳中,徹底打斷了他的興致,這才叫他提起褲子出來瞧瞧。
卻瞧見了這一幕。
“張副官,你們定北軍好威風啊!”謝丞赫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傷口,可血卻從他的指縫中溢了出來。
“若不是這些百姓繳稅納貢,你們的吃穿軍餉從何而來?!你們就是這樣對待他們的嗎?”
“你們上陣殺敵,究竟是保家衛國,還是沽名釣譽!”
張順成吞了口唾沫,眼神飄忽地掃了一眼謝丞赫的傷口,心虛不已。
誰不知道謝丞赫現在和淩雲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他張順成再怎麼作威作福,也絕不敢傷謝丞赫啊。故而嬉皮笑臉道:
“誤會,這都是誤會!我們定北軍打了多少勝仗,您肯定也心裡門兒清,我們心中怎麼會沒有百姓呢?”
“若不是我們這群人在前線殺敵,這群百姓連繳稅納貢的機會都沒有了,您說對不對?”
謝丞赫自覺已經失血過多,快要撐不住了,可援軍未到,誰也不知道他倒下後這群人會做什麼。
故而他狠狠摁了一下自己的傷口,指頭掐進了皮肉之中,疼痛從肩頭傳遍了全身,叫他繃緊了肌肉。
“你說出心裡話了?”謝丞赫強撐著怒斥,“你們口口聲聲說陛下不仁不義,不忠不孝,可她心係災民,派人治水,撥款調糧!”
“災民入關,陛下提前籌備救濟營,運了一石又一石精米細麵!”
“你們呢?嘴上說淩雲乃天之驕子,定北軍是虎狼之師,可卻棄百姓於不顧,甚至以刀刃相向!”
“你們憑什麼?!”
災民們聞言,心裡撼動不止,今日之事發生之前,誰不崇拜定北軍,誰不敬仰鎮國公?誰又不知道當今聖上殺兄弑父,謀朝篡位?
可事實呢?
他們崇拜尊敬的人,不拿他們當人,他們腹誹懷疑的人,處處惦記著他們!
四下嗚咽,眼瞅著這群人看向自己的眼神越來越淩厲,一個個表情似要生吞活剝了自己,張順成猛地一個激靈,眯了眯眸子。
“原來你和那個女人是一夥的!既然如此,那就好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