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裴安楠再沒跟謝丞赫有過多餘的親密,甚至絕口不提那夜的事情,倒真應了評論區裡書友的話,提褲子翻臉不認人。
謝丞赫臉皮薄,又是他自己上趕著獻身,此時就算心裡憋悶得不行,也不敢多問一句,生怕惹惱了裴安楠,再不理自己。
他偷摸搬回了軒逸殿,有事沒事往勤政樓走一趟,明明可以叫下人去做的事,他卻要親自跑,隻為了見裴安楠一眼。
他暗暗教育自己,要沉住氣,要理解裴安楠,不能當一個怨夫。
隻是時間越長,他便越抓耳撓腮,心裡一團亂麻,煩躁得人也沒了力氣,整日埋頭沉在政務上,見了人也不搭理。
正是這種時候,他夜裡卻得了裴安楠的信兒,叫他去寢宮走一趟。
一路上謝丞赫思緒萬千,既想趁此機會問清楚他們之間的關係到底算什麼,又覺得自己這樣太過矯情,明明下定決心要無名無份陪在她身邊,何必多此一問?
還沒等自己理出個所以然,他人已經健步如飛來到了裴安楠寢宮外麵。
進門前,他想了不少種開場白,心裡的話多得他不知道說哪一句。可隨著那扇門被他推開,所有的字眼都不得不咽下。
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屋內燈火通明,寢殿正中央掛著一條薄紗,將他的視線和裡屋隔離開來。
可燭影搖紅,他分明瞧見一個女人被捆綁著掛在了房梁上,饒是薄紗遮掩,他也能隱隱看到那女人未著絲縷,連忙轉過頭去,不再看。
女人見他進來,瞧見救星一般嗚咽出聲,可她嘴裡被塞了布團,發出來的聲音又悶又小,難聽至極。
“嗬……”裴安楠清脆的笑聲從一旁響起,她信手扯下中間的薄紗,往女人身上一搭,這才堪堪掩住了那白花花的身子。
“轉過來。”她盯著謝丞赫,命令道。
謝丞赫向來聽話,聞言就算心裡膈應,也強忍著不適轉了過來。這一瞧卻是讓他驚愕異常,愣在原地。
那被五花大綁掛在房梁上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幾日不見蹤影的嶽稚柔!
他先前還奇怪,嶽稚柔耗費那麼大力氣,隻為了給淩雲謀一條生路,又怎麼會臨時變卦不去北地?原來竟是被裴安楠扣住了。
“這……這是?”他驚得說不出話。
饒是他因禮數不去多看嶽稚柔,卻也能瞧見浸透了薄紗的大片血跡。臉上,脖子上,身上,明明薄紗剛剛才披上,卻已經被染了個深紅。
再瞧裴安楠手裡滴血的鞭子,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隻是他不理解,嶽稚柔做了什麼,讓裴安楠這般惱怒?
裴安楠笑著坐在了椅子上,兩手握著鞭子的握把,往兩側一拉,裡麵竟然露出一截冰冷的利刃來。
她將鞭子和利刃都往前一拋,丟在謝丞赫的腳下,然後翹起二郎腿,手撐在下巴上,勾著眼睛瞧他。
“這個女人,朕不喜歡。”她說出來的話駭人萬分,“謝師替朕殺了她吧。”
嶽稚柔聞言唔唔不止,眼淚大顆大顆滾落,一雙大眼睛瞪得渾圓,看向謝丞赫,寫滿了哀求。
謝丞赫蹙起眉頭來:“她做了什麼惹你生氣?”
“什麼也沒做。”裴安楠笑起來,她笑得歡暢,眼底裡的殺意和凶殘毫不掩飾,“朕隻是不喜歡她。”
恍惚間,謝丞赫仿佛又回到了曾經的那個夢中,夢裡殺伐果決、殘暴陰狠的裴安楠和眼前這個裴安楠重疊起來,叫他分不清彼此。
他穩了穩心神,朝著裴安楠走了過去,伸出手想握住她,卻被她一把甩開了。
謝丞赫愣了一下,對上裴安楠那雙漠然冷傲的雙眼,心裡僅剩著的那點子熱氣,也蕩然無存了。
淩雲臨走時說的那些話真的沒有在謝丞赫心裡掀起波瀾嗎?自然不是。
若說全天下誰最清楚這其中的利害關係,那便隻有謝丞赫了。淩雲自以為點醒了他,可卻不知道他一早就清楚明白,隻是自欺欺人罷了。
起先他還狐疑過裴安楠為何性情大變,為何突然對他那麼好,又為何處處包容,句句挑撥,為何將他放在第一位。
後來淩雲進京的事情傳開,他便一下子清晰了。
局勢使然,若說誰最適合對付淩雲,一擊致命,那就隻有他謝丞赫了。
他思量過,若裴安楠沒有轉了性情來討好他,若他沒在這朝朝暮暮的相處中察覺自己藏匿許久的心意,事情會變成什麼樣子。
淩雲向他伸手,他會拒絕嗎?
不會。他巴不得手刃了裴安楠。
他能想到,裴安楠也能想到。
那畢竟是他最好的學生啊。
可他心裡還抱著一絲期待,至少那些日子裡,在他兩人身周湧動的暖氣不是作偽,那夜的癲狂交融不是虛假。
他打心眼兒裡渴望裴安楠是有一點點愛他的,隻要一點就夠了,他會為了這一點,放棄自己的一切,包括尊嚴,包括本心。
他無比期盼這一場利用之中,能有一抹情誼,他為著這點子情誼,也會甘願奉上一切,當淩雲口中可笑的刀子。
隻是現在,一切都破碎了。
裴安楠打的是嶽稚柔嗎?不止。
裴安楠打的是他謝丞赫。
先前他設計殺掉的幾人,尚且有政鬥淵源在裡麵,可嶽稚柔隻是一個不涉朝堂的女子,縱有幾分聰明,也舞不到裴安楠麵前來。
若他捧著刀子殺了嶽稚柔,他就徹底淪為趙曉安這樣的人,渾渾噩噩,瘋瘋癲癲。
一如趙曉安成了先帝的倀鬼那樣,他也會變成裴安楠的倀鬼。
若他拒絕,裴安楠便找到了理由解決他,給整個朝堂變動畫上一個句號,從此時代改寫,徹底成了裴安楠的天下。
這是一個選擇,要麼放棄自我,徹底成為裴安楠的玩意兒,要麼放棄生命,抱著自己的信念死在愛人手中。
隻是他不明白,自己都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了,裴安楠為什麼還要用這種方式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