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子繼續稟報說:“林賊那夥人一開始假裝畏懼,且戰且退,逃進了東邊小胡同裡。
而刑部卒子就追了進去,但胡同狹窄,人多也施展不開。
這時候林賊率領家丁突然就打了一個反衝,他在大笸籮結陣的掩護下,親自充當箭頭一馬當先。
而刑部卒子的前排根本擋不住,一批批的被擊潰了,隨即就全麵大潰敗!
而且還有一百多個潰兵逃進了府裡,全在前院聚著,林賊又堵在了大門外!”
陸尚書恍恍惚惚的還以為自己不是京城尚書,而是個邊鎮的督撫。
平常隻看到那些勳貴靠打架解決矛盾,動輒為此聚集數百人群毆。
難道混文官圈子,也要靠武力來說話?
史孟麟這時候進言說:“林賊隻在大門外堵著,沒有敢砸毀門庭,說明林賊對大司寇尚有顧忌,如此隻能請大司寇親自去退敵了。”
當然,如果林泰來真敢對位列朝廷七卿的刑部尚書動手,那結果也不壞。
陸尚書深吸一口氣,起身就往外走。
到了前院時,果然看到亂糟糟的一百多殘兵敗勇,惶惶然的朝著大門張望,唯恐敵人打進來似的。
陸尚書沒管這些垃圾,昂首闊步的繼續走,臨近大門時,稍稍停滯了一下腳步。
這並不是害怕,而是要醞釀一下朝廷七卿睥睨凡俗的氣勢!隻要林泰來沒造反,就不敢直接對自己動手!
走到大門正中,陸光祖正要說場麵話,卻陡然睜大了眼睛,差點以為產生了幻覺。
林泰來的粗壯雙臂竟然被草繩縛在背後,垂頭站在門外!
而且林泰來旁邊還多出了一個老官員,陸光祖認得出來,乃是吏部左侍郎趙誌皋,這也是個浙江人。
隻見在此刻,趙誌皋怒目圓睜,指著林泰來,嚴厲的嗬斥道:
“誰說我們浙籍大臣會勾結串聯,推舉陶望齡上位?我怎麼不知道?
你也是即將登皇榜入朝的人了,為何對謠言毫無分辨能力?聽到什麼就信什麼?
伱又怎敢聽風就是雨,到大司寇門庭鬨事?”
陸光祖:“???”
這是什麼戲碼?太突然了,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瞥見陸尚書出現在門口,趙誌皋繼續對林泰來狂噴了兩句:
“如果不是我到場阻止你,你就要惹下滔天大禍了!你必須要向大司寇謝罪!”
林大官人還是低著頭,一聲不吭。
趙誌皋轉向陸光祖,拱了拱手,一臉正氣的說:“林泰來聽說我們浙江人想推陶望齡為狀元,當真可笑之極。
我已經勸過林泰來負荊請罪了,請大司寇處置,我絕不說情!”
說完之後,趙誌皋還真沒有拖泥帶水,扔下已經自縛的林泰來,直接拂袖而去。
陸光祖臉皮抽了又抽,久久無言。
囂張跋扈的林泰來很難辦,自縛請罪的林泰來更難辦!
如果現在“依法辦事”,順勢把林泰來關進刑部大牢,那這位準狀元必將缺席後天的祭孔典禮和大後天的金殿傳臚大典。
那就開了一個動用司法手段,直接乾涉狀元選拔、硬捧同鄉上位的惡劣先例,而自己又能得到什麼?
所有的政治壓力和道德壓力會全部集中在自己身上,最後千夫所指?身敗名裂?
敵人是不會和自己講理的,而且必將驚動天子,那自己又該如何向天子解釋動機?
為了一個狀元,這值得嗎?狀元又沒有什麼實際權力。
但是反過來想,如果現在直接放了林泰來,又非常不甘心!念頭不通達!
林泰來成為階下囚的機會,又何其難得!錯過這次,就未必有下次了!
腦海中反複思量的時候,陸尚書目光無意識的逡巡,忽然又發現了新的細節。
如果你林泰來真有誠意,自縛雙臂的繩子能不能用最粗的牛皮繩?
草繩又算什麼?隻要你林泰來雙臂用力,這草繩說斷就斷吧?
還有,既然你林泰來自縛請罪,那周圍站著幾十條虎視眈眈的大漢,又是為什麼?
這是準備一言不合,就暴起發難,繼續開打?
陸光祖猶豫不決的時間太久,讓林大官人感到了不耐煩,便抬起了頭,催促著叫道:“縛太急,乞緩之!”
陸尚書下意識的接話:“縛虎不得不急。”
這時候,史拾遺聽說了消息,也從府內走了出來,站在陸尚書身邊。
陸尚書回顧史拾遺,問道:“何如?”
而史拾遺則冷酷的答道:“公不見沈大宗伯、辛自修、李世達、石崑玉、李淶、蔡時鼎、方萬山之事乎?”
很多話不方便當眾直接明說,所以隻能儘量暗示了。
但陸尚書稍微迷茫了一下,這是什麼意思?能不能把話說得更明白點?
隨即就醒悟了,他不再猶豫,對著林泰來揮了揮手道:
“本部並沒有偏袒同鄉之意,也不與你一般計較!你且去吧!”
這就是公開承諾,不會在狀元問題上搞事。
林大官人雙臂用力,直接掙斷了草繩,帶著手下罵罵咧咧的走了。
史拾遺卻有點急眼了,不顧禮節對陸光祖質問道:“大司寇!為何放虎歸山?”
陸光祖迷惑不解的說:“方才不是你勸我放人的麼?
你提起那些人,難道不是特意提醒我,不要重蹈覆轍,像他們一樣上了林泰來的圈套,導致身敗名裂?”
史拾遺:“”
他提起那些“先烈”,是暗示陸光祖,林泰來危害巨大!所以對付林泰來應該不惜代價,哪怕同歸於儘,也是值得的!
這陸大司寇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
史拾遺不想說話了,轉身就向外走,到了路口時,忍不住仰天長歎一聲:“豎子不足與謀!亂天下者,必今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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