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巡撫哪還有心思繼續微服私訪,氣急攻心之下回了蛇王廟這個臨時駐地後,當即就臥床不起。
但是趙巡撫還是堅持把幕僚、隨員都召集到床前,共同商討情勢。
大家都非常清楚,真正的大麻煩要來了。
巡撫上任後急忙加稅和補稅,最主要動機其實就是為了博得皇帝的欣賞,畢竟皇帝肯定會力挺一切勇於征稅的大臣。
與此同時,挑起和激化皇權和蘇州地方的矛盾,逼著林泰來站到皇權的對立麵上。
隻要這個核心思路能執行下去,其他一切都是小事,哪怕連連受辱也不傷根本。
可是現在就連偏僻方向郊外路口一個的茶鋪,都有說書人在借著“封堵蛇門”事件,大肆談論越人巡撫仇視蘇州,那麼其他地方怎麼可能沒有?
不用想也知道,這個輿論目前必定已經蔓延全城了!蘇州百姓向來喜歡吐槽本地稅賦沉重,所以這種陰謀論非常有市場。
那麼巡撫加稅和補稅的動機,在輿情裡就成了地域矛盾和爭取減免浙江老家錢糧。
皇帝要是能支持這種動機,那就真見鬼了!
有個隨員憤憤的說:“林泰來如此肆意的煽動地域情緒,以這種手段對抗朝廷欽差,長遠來看必將玩火自焚、反受其害!”
趙巡撫斥道:“不要說長遠如何!以後的事情與我無關!就說現在!目前!”
互相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後,蔣師爺提議道:“這次是遭遇的是輿情問題,也隻能從輿情方麵反擊。
在下想到兩條,一是重新打開蛇門,避免再被惡意聯想指摘;二是常言道公論出自學校,東翁不妨駕臨各府縣學,進行辯白。”
沒有彆人再能想出主意了,趙巡撫揮揮手說:“就如此安排吧!想來也不至於有人去學宮圍攻本院。”
蔣師爺歎口氣,雖然主意是他出的,但他也不大看好。
在普通地方,縣城方圓不過二三裡,確實可以做到公論出自學校。
但是在蘇州這樣的大都會,不但人口眾多,民間經濟和文化繁榮活躍,學校能發揮多大輿論影響力真不好說。
但麵對巡撫的困境,總要有人站出來出主意,他這當幕僚的也隻能儘量說點什麼了。
原本蔣師爺還擔心,巡撫駕臨各府縣學,會遭遇秀才們的圍攻和質問——蘇州讀書人絕對乾得出這種事情。
但是最終卻完全無事發生,巡撫在三所學校進行解釋和辯白,無論說加稅補稅是因為國庫虧空,還是說封堵蛇門是為了安全,都沒什麼人反駁。
就像是平平淡淡的走了個過場,無人爭論,無人質疑,簡直不像是蘇州讀書人的作風。
不太放心的蔣師爺又自行出去,隨機找個有說書人的茶舍坐了半日,果然又聽到說書先生談論“時事”。
坐在台上的說書先生口沫橫飛的說:“重新打開蛇門,正說明某些人心虛了!
如果真的問心無愧,某些身居高位的人豈會因為一點議論,就不顧臉麵推翻原有行為?
所以重新打開蛇門這個舉動,隻是某些人心中惡意被識破後,下意識的洗白行動!正可謂是欲蓋彌彰!
還有,無論某些人怎麼惺惺作態,仍然要我們加稅和補稅啊!”
蔣師爺越聽越鬱悶,現在最大的問題其實並不是被“造謠”,而是輿論途徑完全掌握在對方手裡。
無論己方怎麼洗白,對方都可以肆意進行歪曲和攻擊。
封堵蛇門,說這是效仿勾踐的惡意;打開蛇門,就說這是心虛後欲蓋彌彰,還怎麼反擊?
回到蛇王廟巡撫臨時駐地,蔣師爺無奈的對趙巡撫勸道:“東翁不妨壯士斷腕,停止一切加稅和補稅。”
趙巡撫質疑說:“此等大事,說停就停,在彆人眼裡,巡撫政令豈不成了兒戲?
那本院受同道委托來做這個巡撫,還有什麼意義?”
旁邊其他隨員也說:“即便現在停下來,林泰來就能既往不咎?”
對這些質疑,蔣師爺也無言以對,不過現在哪還有十全十美的辦法?
正當這時候,又有個隨員衝了進來,向趙巡撫稟報說:“織造太監孫隆下令,將杭州織業攤派減半!”
趙巡撫愕然道:“他瘋了?”
孫隆這個織造太監,其實全稱是提督蘇杭織造太監,不但有蘇州,也包括杭州。
隻不過在一般情況下,孫隆這樣的織造太監常駐蘇州,因為這邊織業更發達。
每年需要上繳給皇宮的基本數目,除了少部分靠織造局自己那幾百張年久失修的織機,剩下的都要向織業攤派。
有點腦子的人都能想象到,孫太監就管著蘇杭兩地,如果把杭州織業的攤派減半了,那麼不足的部分就隻能從蘇州加派了!
這種做法,豈不與“蘇州加稅、浙江減稅”的傳言完全契合?
或者說,從側麵證實了巡撫的治理思路?
屋內鴉雀無聲,隻有蔣師爺喃喃自語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除了察院裡這幾個人,從守備司到織造太監,所有勢力似乎都暗地裡聽從林泰來,那還玩個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