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掛揭帖的人是誰?”司禮監秉筆太監陳矩抱著僥幸心理,對錦衣衛官怒吼道。
之所以說是僥幸心理,那是因為在長安右門外的街道上,張掛大字揭帖的現象太多了,大都不會引起注意。
等彆人看完揭帖內容,那張掛揭帖的人早就跑沒影了。
隨即陳太監又補充了一句:“或者有沒有人看到,張掛揭帖的人是什麼模樣?”
錦衣衛官卻出乎意料的答道:“那人沒走,倒是被抓住了。”
陳太監大喜:“什麼身份?”
錦衣衛官苦惱的說:“那人就是個不識字的力工,有人在路上出錢讓他張掛揭帖,他就照著做了。”
陳太監:“.”
所以想要找到是誰發的揭帖,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所有信息就這些,陳太監不顧形象,邁開腿就向毓德宮狂奔,他要見萬曆皇帝!
雖然此時此刻,皇帝肯定已經知道了消息——廠衛肯定最優先奏報皇帝,不需要陳太監去告知。
但是陳太監是為了第一時間撇清自己,不要讓皇帝遷怒到自己!
萬曆皇帝胖臉氣得通紅,對陳太監咆哮道:“是誰做的?又是如何被人知道了?”
本來萬曆皇帝心裡還是挺得意的,精心策劃乾了件壞事,但卻沒人知道是誰乾的,這很有成就感。
但是卻沒想到,居然直接被人發布到大街上去了!
乾了壞事後被人發現曝光這種事,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萬曆皇帝這麼做的動機說起來也簡單,第一就是逼迫首輔次輔公開站隊,幫著自己抗壓。
不要再像以前那樣隻知道沒完沒了的和稀泥,最後還是他這個皇帝直麵言官壓力!
第二,如果首輔次輔都不肯站隊,並且辭官走人,那麼在朝廷動蕩之下,冬至冊立東宮的事情自然而然就黃了,誰還顧得上立東宮?
這個時候,陳矩暫時放心了,聽皇帝這話,並沒有遷怒到自己的意思。
便回答說:“外界應當沒有人知道內情,大概是有些人胡亂猜測,誤中副車而已。”
“胡亂猜測?”萬曆皇帝愣了一下後,又繼續咆哮:“竟然有人膽敢誹謗君父!”
在大部分的正常判斷裡,密疏泄露是因為內閣或者文書房的失誤,還想不到皇帝身上。
畢竟這事兒太沒底線了,很難想象出神聖的皇帝能這麼沒底線。
但這張揭帖發出來後,一下子就打開了新思路,引導著世人朝著皇帝那邊去想。
見皇帝還在生氣,陳太監隻能答話說:“容臣儘力消弭影響。”
他不敢說查清事情,所以就說消弭影響了——在皇帝麵前總得表一下態。
萬曆皇帝揮了揮手後說:“那你就去做!總不能讓世人繼續肆意誹謗朕!”
確保了自身安全的陳太監從毓德宮出來後,心裡又開始琢磨,揭帖到底是誰寫的?
雖然陳太監為了安撫皇帝,說是有人胡亂猜測,但他內心並不這麼認為。
圍繞密疏外泄,重點人物還是內閣的那幾位。
申首輔?他有這個聰明,但卻不是極端和瘋狂的性格,乾不出寫大字揭帖戳皇帝臉的事情。
王錫爵?也不像是,以他的性格就算看出來,也隻會委委屈屈的向皇帝要解釋,不會公開。
王家屏?這人比較剛,如果他的密疏被外泄,那確實有可能發大字揭帖,但現在又不是他密疏被外泄。
趙誌皋?更不像,一個唯唯諾諾的混子罷了,哪有什麼膽量主動出擊。
反正陳太監想了一圈,還是沒有任何頭緒,隻能先想法子消除影響了。
總不能讓皇帝自己出麵,對世人說“我不是我沒有”吧。
這張大字揭帖內容傳開後,重新又把京師官場震了一震。
先前的主流看法是,文書房或者內閣中書舍人工作失誤,被人利用搞事。
而現在大家再看皇帝,似乎也有點可疑了。
原本局麵雖然鬨鬨嚷嚷,但還不怎麼混亂,畢竟大家都知道未來走向,那就是首輔次輔下台,然後又是新一輪大博弈。
但揭帖點出了天子,局麵直接混亂到讓人不知所措了。
大孝子申用懋這些日子一直在家,陪伴著已經在官場窮途末路的老父親,主要是怕父親想不開胡來。
父親下台對申大爺而言,也不是不能接受,畢竟沒了父親還有九元真仙,似乎也沒差多少。
但讓申大爺擔心的是,老父親氣急敗壞之下亂來一通,連累到以後的他。
今天申大爺看到,父親居然讓仆役準備車駕,似乎出門的樣子,有點嚇了一跳。
“父親要去作甚?”申用懋趕緊問道。
申時行板著臉答道:“我去文淵閣當值。”
申用懋無語,外麵輿論環境那麼惡劣,父親就不能老老實實在家宅著嗎?難道還想垂死掙紮一番?
申時行冷哼道:“我又沒有辭官,天子也沒有將我罷免,為何不能去?”
申用懋無奈的勸道:“如今正處在風高浪急時,輿情對父親不友好,還是不要出去了。”
難不成,老爹你真想厚著臉皮去當“嚴嵩”?
申時行歎口氣,一臉堅毅的說:“我可以輸,但不能輕易認輸!更不能讓人覺得,我會輕易下台!
就算走人,也要將親朋故舊鄉黨們安排好,免得以後遭到清算。
哪能躲在家裡不問世事,最後不負責任的一走了之?
你們這種年輕人,就缺乏我們老派人物的責任意識,遇到事情隻想自己。”
申用懋答話說:“父親多慮了!隻要你老人家辭官,你嘴裡的那些親朋故舊鄉黨,很多人立刻就轉投林九元了,完全無縫銜接,不用你操心未來。”
申時行:“.”
雖然申大爺勸到了這個地步,申首輔還是要堅持去文淵閣坐一坐。
不知這是告彆的儀式感,還是老人的執念,還是有什麼彆的想法。
但申首輔的車駕沒有打出首輔的旗號,低調的朝著長安右門而去。
走到半道,看到有數百人在路旁圍觀揭帖,申用懋也上前看了眼,隨即回轉告訴車中父親。
申首輔臉色大變,急忙對申用懋吩咐:“不去文淵閣了,掉頭回家!
同時你快馬加鞭先行一步,速速將書房裡的辭官奏疏取出來上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