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忠喚了程英進屋,小林子也跟了進去,熟稔地斟茶倒水,站到進忠身後幫他捏肩。
進忠品完茶,悠悠道:“咱家脾性好,你來咱家手底下做事兒時日長了,便能曉得這其中的好處,禦前雖瞧著光鮮,但那腦袋是拴在褲腰上做事的,而今你年紀小,且先在咱家手底下好好學些本事,往後去了高處才能站得住腳。”
進忠說著,拉住了小林子的手,將人摟在懷中,“若能像小林子這般得趣,便不愁沒有出頭之日。”
小林子麵紅耳赤,乖乖地坐在進忠膝上,任由進忠的手探進腹部。
“明兒便去禦前奉茶去吧,咱家這一手伺候人的手藝你也學的差不離了。”
小林子頓時麵露喜色,原本他還當自己失寵了,眼下倒不再拈酸吃醋,真心實意的道,“小的謝過進忠爺爺。”
進忠在他因衣襟裡摸了一會兒,才抽出手,將人給放開,在他屁股上拍了拍,“去吧,領身新行頭。”
小林子千恩萬謝地走了。
程英隻沉默地站著。
進忠目光落在他身上,笑眯眯地去拉他的手,被程英躲開了。
進忠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了一聲:“咱家還真不好強扭的瓜,往後吃夠了苦頭,早晚有你來求咱家的時候。”
至此,程英便留在了司禮監秉筆進忠手底下做事兒,他還不算正式被調入司禮監,晚上仍住在敬事房的號舍裡。
經過金豆子一事,號舍裡其旁幾人愈發排擠他,就連晚上的褥子都是濕漉漉的,程英將褥子翻了個麵,睡著濕衾過了一晚,見他就這麼忍了,其旁幾人愈發膽大,計劃要用其他法子繼續整治他。
卻不想晚上回到號舍竟發現所有人的衾被都被潑濕了,還一股難聞的騷臭味。
眾人一時炸了鍋,將管事太監請來,不做他想便狀告程英。
但程英的被褥也是濕的,管事太監猜到這其中的關竅,正欲斥責一番簡單了事,卻被一個小太監給喚了出去。
程英認出那小太監的監飾花色,眉眼微垂。
不多時管事太監再次進來,以一個號舍都指認程英,此事多半是他所為,小小年紀便心機詭詐,欺負同監,如此德行有虧,日後到了貴人跟前犯下禍事,怕是他們敬事房都要被責問教導無方。
言畢,便令人將程英帶去院中,罰了二十鞭。
鞭子落下,火辣辣的疼,待到二十鞭打完,程英整個後背肌膚已沒一處好地方,血肉翻飛,皮開肉綻,他臉色白如薄紙,額頭冷汗密布。
程英在號舍中趴了兩日,背上的鞭傷沒有藥,持續惡化,傷口感染引起了高燒。
號舍其他幾個皆裝作視而不見。
程英意識模糊間,想著這般死了也好,左右在這個太晏,他也不想活的。
可後來燒還是退了,是司禮監的進忠公公打發人過來給他送的藥。
能下地後,程英又被叫回了司禮監,進忠仍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一邊品茶一邊道:“這宮裡人命向來比草賤,若無咱家護著,你這條小命怕是指不定什麼時候便沒了。”
見程英仍是默不作聲,進忠倒也不生氣,隻哼笑:“你倒是有骨氣。”
程英的傷徹底養好已是月餘後,進忠仍留著他在司禮監,隻吩咐他做雜事,並不教他本事。
號舍中丟金豆子的小太監張翔不知使了什麼門路,也調進了司禮監,還被安排在司禮監掌印汪順的手底下做事兒。
在司禮監混熟後,張翔打聽到進忠那點不為人知的癖好,號舍中其他人便都知曉了,愈發排擠奚落程英,層出不窮的小手段,不厭其煩的找程英的麻煩。
半大孩子的惡意向來直白又狠毒,更因前次榻上潑水事件占了上風,便愈發有恃無恐,哪怕是奔著要人命去。
鞋中放銀針,衣物被弄臟,水中放瀉藥隔三差五便要來一遭,敬事房的管事公公得了進忠的授意,隻作壁上觀,告到他那裡去並無什麼用處。
程英想,那便都不要好過了。
當夜,號舍中有人開始腹痛,一趟趟往茅廁跑,過了一日,那人躺在床上幾乎去了半條命,張翔求了管事公公恩典,請來醫官,醫官來後卻並未辨出症狀,開了一副止瀉的方子,卻無濟於事。
更可怕的是第二日號舍裡的人陸陸續續都開始腹痛,管事公公擔心是疫症,不敢隱瞞,急忙上報了去,幾人也被移出了號舍,被丟去了一處偏僻的院子。
幾人因著腹痛險些丟了一條命,好在後來漸漸好轉,隻是都丟了手裡的差事,被草草打發去了冷宮當差。
程英自此在號舍得了安寧。
進忠對號舍的事似是十分清楚,某一日盯著程英道:“倒是咱家小瞧了你。”
程英並未清靜多久,進忠對他垂涎不放,他一個司禮監秉筆大太監,自有法子折騰他,甚至都無需動手。
程英在司禮監的日子便愈發不好過,時常會被罰跪,挨鞭刑。
某日進忠因在二皇子跟前言語失了分寸被狠狠掌摑,回到監院後,便將火撒在了程英的身上,兼之程英一直不從,進忠有些失了耐性,下手便沒了準頭,頗為狠辣,奔著要程英的命去的。
鞭子抽得累了,進忠從香爐裡取出冒著火紅色光燃得正好的香,往程英背上燙去,皮肉燒灼的焦臭味在屋內彌漫開。
“你不是骨頭硬?那便一直硬下去,可千萬不要求饒,左右你這一身疤也養不好了。”
“荒唐!”房外突然傳來一聲喝斥,來人穿著一身青色繡白鷳官服,三兩步走進屋中,“你們司禮監便是這般磋磨人的?”
進忠的小院平日來的多是太監,對他整治身邊的小太監早已是司空見慣,誰也不會觸他黴頭。
但今日過來的這個不同,是監察院的禦史。
進忠跟著明宗帝上過幾次朝,是認得這位宋禦史的,平素最愛參奏彈劾,是明宗帝喜歡的直臣。
進忠當即就賠上笑臉:“宋禦史怎的來咱們司禮監了?這小太監手腳不利索,險些犯下大錯,故而咱家才懲戒一二。”
宋禦史沒給進忠好臉,將地上已經被折磨得半死的程英扶了起來,對進忠冷聲道:“何等小錯,以至於司禮監濫用私刑,要將人活活打死?同是太監,進忠公公又何必不將他人當人看?”
言畢,宋禦史扶著程英出去了,他是個麵冷心熱的,將程英送回號舍後,又去了一趟太醫院,請了醫官幫程英看診。
而後才回了司禮監找折子,拿著折子去了養心殿。
不多時,養心殿裡的太監便來了司禮監,要進忠過去一趟。
傳話的太監給進忠透露宋禦史在聖上麵前告了他狀。
進忠倒也不慌,到了聖上跟前跪在地上便開始抹淚,他伺候了明宗帝十多年,明宗帝是個仁善的皇帝,雖不重用宦官,但對身邊的老人還是十分念情的。
程英這個苦主也被抬去了養心殿。
瞧見他身上的傷,明宗帝皺了皺眉,進忠一直觀察著皇帝的神色,哭著說他一老骨頭越來越不中用了,這才對手底下的人嚴厲了些,想著儘快調教些伶俐的人來伺候聖上。
明宗帝朝程英問:“這其中可有私情?”
程英臉色蒼白,語氣平靜地道:“是小的做事不中用,進忠公公是在教他做事,並無欺淩之說。”
一旁的宋禦史輕歎一聲,倒也沒再死咬著此事不放。
進忠被明宗帝斥了一番,大抵是不喜歡外臣將手伸進宮裡,便將此事輕輕放下了。
雖然程英在明正帝麵前幫進忠遮掩了一番,但進忠心裡仍是不快,回到司禮監便安排人去程英房中,將白日裡太醫為他開的藥儘數給毀了,打定主意想讓程英多受點罪,最好是能丟了小命。
翌日程英身上的傷再次惡化,又起了高熱,皮開肉綻的傷口疼,高熱起來的身體更是酸軟無力,他乾渴地厲害,卻連起身取水都無法做到。
意識也愈發變得輕飄飄,就在他快要燒得不省人事時,唇邊多了一汩濕潤,甘甜的水順著乾裂的唇瓣灌了進來。
燒灼的額頭被沾了水的帕子細細擦過,程英費力睜開眼,模模糊糊看見一個少女坐在他床邊,動作輕柔地在幫他處理背上的傷。
“嬌嬌……”程英無聲呢喃。
女子擦藥的動作放得更輕,輕柔道:“你醒啦?我是阿蕪,宋妃宮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