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這一夜,沈宅上下人等嚇得不輕,但並未嚇到沈度。
沈度到底是經曆過大事的,當初太祖在時他因事被貶雲南好多年。他雖是文臣,刀光劍影也是碰到過的。
沈度並不慌張,命家人在書房裡點起一支蠟燭,自己穿戴整齊從容看書,並不理會宅子外此刻的風起雲湧,隻命眾仆傭謹守門戶。
好在沈宅偏居城西南,沒被雙刀張一夥劃為重點搶劫地區,直到天亮,也沒有強盜來襲,眾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沈度外表從容,內心多少還是有些不安,倒並不全為海盜來襲。
這幾年他身居中樞,有關東南沿海一帶的倭寇、海盜的奏報從來沒有少過,但總也剿不清。母親丁憂,他回家鄉暫居守孝這一兩年,就他所見,金山衛的防務並未有多少改善。
小官鎮的土城牆,還是土城牆,青龍港的海巡船,還是那麼十來條,眼看著破舊起來。
有一天海盜會衝進小官鎮來搶劫,他不是沒想到過,隻是沒想到這麼快。
前一天,他剛好收到好友、內閣大臣楊士奇的來信。信中談到年初,永樂皇帝回到應天後,向他詢問太子監國的情況,剛開始“言辭甚切”,後來聽楊士奇稱讚太子“天資高、有錯必改”之類的話,臉色才陰轉晴。
實際上,朱高熾被立為太子後,漢王朱高煦、趙王朱高燧就沒有一天消停過,誹謗中傷、造謠生事一樣也沒落下。而永樂皇帝既立了太子,又每每縱容漢王、趙王譖言太子的行為,令群臣甚是不解。
大臣們的精力有很大一部分被漢王發起的權力鬥爭所牽扯,楊士奇與沈度每每談及此事,都隻能搖頭歎息。
從楊士奇來信中所說的情況來看,漢王、趙王日益驕縱,此絕非社稷之福。
相比之下,牆外近在咫尺的危險,沈度倒並不是太在意,而朝堂之上的暗流湧動才是他更為擔憂的。
他就這麼坐在書房裡,表麵上捧著書看,內心卻思緒翻滾,直到東方既白。
一夜下來,一家人睡眼朦朧,個個黑著眼圈。
突然,大門咣、咣、咣地響了起來,嚇得門子以為有強盜闖上門來,問話都打起了哆嗦:“誰是誰”
“是我,高公子的書童平安。”
門子聽了,這才鬆了口氣。開門一問,我去,居然說是來告假的,說高希昨晚有事累著了,今天恐怕來不了,望先生見諒!
門子都要厥倒:都什麼時候了,這一夜兵荒馬亂的,高公子還專門一早派個人來請假!就為這麼點事?這是什麼操作啊?哦,是了,這高公子原本是瘋子。
將消息報了進去,沈度露出讚許的微笑。就算有大事,仍舊不忘讀書練字、尊師重道,這才像個讀書人的樣子嘛!
他並不知道高希昨夜孤身驅賊的事,隻當是普通的請假。
沈度到底也是年過半百的人了,一夜沒睡,此時也哈欠連連,眼淚、鼻涕不斷,已然打熬不住了。
他胡亂吃了兩口早飯,準備在榻上斜著身子眯一會兒,卻聽家人來報,顧瞻書坊的袁老板求見。
他來做什麼?困是困,還是見一見吧,說不定又得了什麼古籍善本了。
然而,並沒有什麼古籍善本!
袁老板一見沈度就滿臉堆笑,興奮地拱手說道:“恭喜沈老爺,恭喜沈老爺!“
沈度困都困死了,問道:“何來喜事?”
“沈老爺不知昨夜城中發生的事嗎?”
“昨夜城中?不就是有盜賊入城搶劫嗎?還有何事?”
“老爺居然不知道?”袁老板一臉驚訝地看著沈度,“昨夜你的學生高希,一人單槍匹馬趕走了一眾海盜!”
“啥?”沈度醒了好多。
“昨晚有賊先是在城內各處放火,將城中的衛所將士引開。他們卻趁亂去搶劫高門大戶、典當行、商鋪。你那學生不是住在袁家嗎?有好幾戶被搶的人家都在那附近。聽說高希隻身一人,騎著馬、帶著弓箭,趁黑先是射殺不少賊人,箭用完了,就直接衝向賊人,勇猛無比啊!”
“他,他,他,沒事吧?”沈度已經驚得快說不出話來了。他隻知道高希天天跟他練字,哪裡知道高希還會舞刀弄劍。
“他機智得很呢,說是他一直高喊,自稱金山衛指揮同知侯端。黑夜裡賊人見他如此勇猛,就當了真。賊人被他追到城東,聽說還用火船撞擊東南的水門,引起好大的混亂。那一起盜賊又趁亂從事先破壞了的東牆小水門溜走了。高希還故意放火引來官兵,這樣百姓就有救了”
“我是問你高希如今怎麼樣了,有沒有事?”袁老板說一大通,卻沒說到點子上,沈度都急了,直接用生硬的語氣打斷了袁老板的絮絮叨叨。
“哦,說是有人看到他回了袁府,身上好像是受了些傷。”
聽聞高希無事,沈度略略放了心,語氣也平和了下來:“怪不得,他一早還讓仆人來告假呢,說是昨夜累了,恐怕不能來練字了。唉,這孩子!他的傷重不重?”
“估計是小傷,沒大礙。現在滿城都在傳高希的事,聽說袁家附近的好多街坊,都去了袁家,要拜謝高希呢!”
袁老板又有的沒的,蘑菇了半天,這才走人。
沈老板走後,沈度還是放心不下,連忙叫人去袁府看看,高希到底怎麼樣了。
然後,強烈的困意和疲憊再度襲來,沈度禁不住又倒在了榻上。
“老爺,老爺,”又一個家丁匆忙跑進來,“快醒醒!”
“嗯?”沈度眼皮沉重,“又怎麼了?”
“知縣老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