尷尬歸尷尬,高希的縣學考試終究沒有耽誤。
他提著考籃、拿著準考證,還扛著桌凳,進了縣衙大門。
“站住!”一個兵士厲聲喝住了他,繼而命令道:“放下東西,解衣,入場搜身。”
高希這才注意到前麵有好幾個考生,正在被搜身。
這大冬天的清晨,考生們需要解開每一層衣裳,坦胸露乳,然後搜子搜身的兵士)就對考生上下其手瞎摸一通,連敏感部位都不放過。反正,毫無尊嚴可言。
這可不是瞎說!
明末散文家艾南英,也是一位八股文大家。他一共參加了七次鄉試均落榜,他對入場“搜檢”環節的描述是,“上窮發際,下至膝踵,果腹赤踝。”
清代還有一位叫繆艮的文人,也是久曆科場,受儘考生過堂搜檢的“羞辱”。他後來寫了一首詩《浙江鄉闈詩》,其中對“搜檢”環節有生動的描寫,摘兩句:
“負凳提籃渾似丐,過堂唱號直如囚。襪穿帽破全身舊,襟衣懷開遍體搜。未遇難題先忐忑,頻呼掌管敢遲留!”
好幾個考生被凍得渾身發抖,搜子們卻還在慢條斯理地檢查。
高希一看這情形,還有啥不懂的!
高希隻裝模作樣地解了幾個扣,趁著燈火晦暗,快速地將一錢碎銀子塞到了搜子的手裡,然後輕身說道:“後麵的小兄弟和我一起來的,麻煩兄台動作快一些,莫凍著了他”。
那搜子麵不改色,熟練地將銀子往自已懷裡一塞,然後胡亂在高希兩腋上下作勢拍了幾下,又胡亂地翻看了一下他的考籃,揮揮手示意高希可以了。
身後的小金鴻,吃力地放下桌凳,正想解衣扣,那搜子隻是看了看他的考籃,便說道:“快著點,後麵還有這麼多人,還磨蹭什麼!”
這就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高希轉身過去幫著小金鴻杠起桌凳,小金鴻則拿起兩人的考籃,哥倆兒衣扣也沒完全係好,就趕著到前麵去領卷子了。
原本在他們前麵入場的幾個考生,還在搜身呢,凍得發抖,麵孔發紫,清鼻涕拉得老長。
小鬼難纏,不是一句空話。
高希領了試卷,但沒有題目。試卷上有編號,卻無需對號入座。自己找個空地,放上考桌考凳就是了。
金山衛學子點名入場較晚,待高希他們入場時,場內已經坐滿了考生。
此時天尚未亮,雖然場內有燈籠和蠟燭,仍舊烏漆抹黑的一片。高希隻覺得場子裡到處都是人,一時難以找到空位。
正搖頭晃腦地找空位呢,高希忽然聽到有人叫他。走近一看,原來是黃翰、柳如斌他們。
黃翰他們入場早,就近給高希他們幾個占了位置。
高希幾個趕緊安放桌凳,大冬天的,生生倒忙出一身汗來。
這一個唱名認保、搜身入場,就折騰了近兩個時辰,總算消停了下來。
高希定下心來看一看考場:泥地,臨時搭起來的考棚、四麵透風。
不過,王知縣有心,四周用圍幔擋了起來,總算不用讓考生直接被冷風吹了。
天色漸漸放亮,考場裡也亮堂起來。
少頃,有人舉著寫著題目的燈牌,開始在場內巡回,燈牌上寫著兩道考題。
一道是:“徹者”。
這出自《孟子·滕文公上》。不過,這道題的燈牌上標著“已冠”兩個字。也就是說,年滿二十歲的考生才做這道題。
年齡最大的高罕也隻是虛齡二十,都不用做這道題。
另一道題是:“大學之道”。
這道題當然就不用想出處了,《大學》的第一句中的最前麵的四分之一句。
按照現代人寫作文的思路,肯定要將全句寫出來,“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然後,提出自己的觀點,再一、二、三、四加以論證,最後結論。
用這個思路寫八股文,立即就會成為落卷。
八股文的要義是,題目中沒有的內容,寫文章時也不能直白地說出來。你寫了,就是“犯上”或“犯下”。
以高希現代人的思維和寫作習慣,寫八股文真的不是他的強項。
好在經過沈度最後一段時間的題海、刷題戰術,他已經基本掌握了八股文的寫作方法。不能說寫得有多好,至少還看得過去。
在胡老秀才和沈度看來,雖然高希目前的八股文寫得差強人意,但以他十八歲開蒙,隻一年的時間,就能達到這個程度,已經是非常驚人了。
高希在草稿紙上寫了好幾句破題,都不滿意。反複讀“大學之道”四個字,又不能寫《大學》中的內容,看來隻有在“大、學、道”三個字上做文章了。
他在草稿紙上寫了好幾個破題,都不滿意。前後折騰了半個時辰,依舊啥也沒寫出來。
他隻能搜腸刮肚,想想前世看過的書裡,是不是有這個題目。
還真有!
高鶚所著的《蘭墅製藝》中,就有這麼一篇題為“大學之道”的八股文。高希想起來了。
這個高鶚,就是《紅樓夢》後四十回的續寫作者。他也是清朝乾隆六十年的進士,當然也是八股文的行家裡手。
高希想了想,高鶚的破題寫的是,“聖經以大學教人,而特揭其有道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