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滿山,但大雪依舊飛揚,永無止儘一般。
兩天過去,長風城的熱情並未因為大雪有所收斂,反而愈加熱鬨了。
熱鬨,通宵達旦。
大典就在今日。
昨夜丫丫便被強行拉回城主府了。
有城主府丫鬟跑了幾趟都沒將她帶回去,然後青蛇就親自來了,在東山腳下,向上看了一眼。
丫丫就乖乖的丟下蝦殼返回城主府了。
那青蛇竟頗有“相父”的威嚴,便是麵對眾多龍龜、鳳凰也沒有任何失儀。
甚至連玄真道人待她都極其鄭重。
也隻有在看到蘇禾時,才露出幾分嬉笑,似乎還是當初蛇穀中那條青蛇。
幾十年執掌長楓城實權,青蛇的威嚴不言而喻。
凡人好說,連一眾修士,連玄真老道都認真對待——這蛇是不是覺醒了不可想象的力量?
蘇禾問過玄真道人。
玄真道人嗬嗬笑著:“此,真相也!”
這條小青蛇,真有宰相之能——丫丫這小國度其實委屈了這般大才。
至少得像封皇大世界一般,統一一界,才能真正施展才能!
丫丫走皇道,青蛇便是王佐,道途一路暢通!
城主府中張燈結彩。
修士無需睡眠,凡人今日也睡不著了,丫丫被困在府衙中,小小的身體任憑幾個可怖魔王擺布著。
四個大儒,不厭其煩的一遍一遍的教導著稱王大典的禮儀。
何處邁步,該邁幾步,代表什麼……
詔書該怎麼讀,何處停頓何處深情……
丫丫一個頭兩個大,兩眼之中儘是恐懼,第一次生出……要不不稱王了的心思。這一刻隻覺得城主也不錯。
若這是戰場,她已經丟盔棄甲。
但青姨就在一旁,她哀求都沒用。
旁邊還有侍者捧著朝服,讓大儒檢查,生怕錯了一點兒。
分明稱王,但丫丫的朝服卻非諸王的遠遊冠、絳紗袍,反而與帝冕、龍袍極其相似。
大約因為她這王,上麵沒有帝王?
龍袍也不是單純的龍,繡著龍鳳龜麟,閃電做襟。
小小的一件,卻精致至極。
丫丫瞥一眼王服,又向自己赤紅色的鎧甲看去,近乎哀求的看向青蛇。
“青衣,穿鎧甲唄!咱是打天下,不是承王爵……”
青蛇行禮,神態恭敬:“不行!”
斬釘截鐵。
“呀呀呀!”丫丫發瘋,從昨夜被強行拉回來,發瘋到現在了,但沒有任何用,青姨油鹽不進。
“我才是王啊!王不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一言九鼎無人可反駁麼?為什麼我連穿什麼衣服都不能自己定!”
一點自由都沒有,都比不上旺財!丫丫羨慕的看著堂下啃著骨頭的大黑狗。
青蛇看著她:“論自由,王不如丐。想自由,君上可做龍龜蘇,不能做周王蘇蠻!”
提到這名字,連青蛇都滿眼無奈。這小丫頭什麼都妥協了,惟獨名字不肯!
她真名蘇,誰都改不了。但龍龜不止有真名,還有尋常人稱呼的名字。
就像古洛、青雷。
朝中大臣本想取一正經名字,但這丫頭咬定蘇蠻了,絕不肯改。
當初破殼成龍龜,若不是不知道龍龜名字隻能單字,當時就叫蘇蠻了。可以“蘇蠻”這名字一出口,蘇字就被定下了。
龍龜蘇,城主蘇蠻!
丫丫一臉絕望:“還有這稱王詔書,好長…背不下來……可以不背,到時青姨傳音我麼?”
青蛇依舊恭敬:“不能!”
丫丫:“……”
刁民!逆臣!
她咬牙切齒,就聽一個沙啞的聲音傳了過來:“小丫頭,不想做,又何必為難自己呢?不稱王不就可以了麼?”
丫丫撇撇嘴:“才不要嘞!”
好容易才走到今天的!
她循聲望去,就見黑狗身旁不知何時多了一老嫗,拄著龍頭拐杖,笑吟吟的看著她。
突兀出現一老嫗,城主府衛士卻毫無動作,甚至連下方大臣都沒了動作,儘皆一動不動,好似被禁錮了時間一般。
長楓城外,正在看煙花的蘇禾,瞬間轉頭向這邊看來,一步跨出便要入城,卻被泰祖攔了下來。
“嗬嗬,不用著急,老鼠來了自有貓去對付——雖然咱家沒貓,卻有狗呀!”
蘇禾沉默:“老祖早知有人會來?”
泰祖笑著:“老鼠便是在陰溝裡藏了千萬年,隻要聞到腥味也一定會跑出來的。”
蘇禾眯眼看著城主府,卻什麼都看不清,在他眼中一切正常一般。
隻是外相空間跳動的道祖指骨,顯示著裡麵的不平靜。
“裡麵是誰?”蘇禾問道。
“咦?你是誰?”丫丫歪著頭看著台階下的老嫗。
老嫗嗬嗬笑起來,滿臉皺紋湊在一起,醜陋至極,她聲音沙啞:“唔…記得最初孩子們叫我黎婆婆,我應該叫做‘黎’吧!”
“黎?”丫丫想了片刻搖搖頭:“沒聽過!”
老嫗哈哈笑起來:“不打緊,不打緊!大多數人都沒聽過我名字。不過老太婆活得久、見得多,還是不忍心看著小嫩芽這般出事。小丫頭……不稱王可好?”
丫丫笑了。
玄真老頭說過,她稱王必有牛鬼蛇神前來阻撓,就是不知這婆婆是牛鬼還是蛇神?
丫丫搖著頭:“不好!”
雖然討厭被衣袍束縛,討厭背誦表文。但是更討厭有人教她該怎麼做!
尤其這老太婆不請自來,不是她絞儘心機請來的大儒。
不是我請來限製我的,你教我做事?
老嫗搖頭歎息,一步步向前走去:“稱王有什麼好的呢?自己會死,爹媽會死,族人會死,支持你的百姓會死——山河崩斷,浮屍遍野,小丫頭這就是你想要的?”
她走著,每一句話美猴便一道幻象展開,走到丫丫腳下,所有幻象融合。
還是長楓城轄下三州之地,卻與此刻的歡慶截然不同,好似蘇禾的白虎領域一般,山河破碎處處殘刀短劍,血流成河。
長風城外甚至有泰祖、雷爺他們的屍身,連娘親都死了,斷做兩截,死在阿爹背上……
看著幻象,一股莫名的壓抑與恐懼傳了過來,丫丫呼吸不由急促。
“小丫頭,這便是你所求?”
幻象從老嫗背後飄出,落在大殿之上,落在丫丫麵前。
陡然間好似一座大山壓來。
腳下一彎,險些跪了下去。
幻象越近,丫丫便覺背上壓力越大。
她腳下發出嘣嘣聲響,地板崩碎龜裂開來,兩腳陷下,大地埋至腰間。本就矮小的身子,更加成了小不點兒。
但小丫頭卻看著那幻象笑了起來,笑的無比開心,笑的肆無忌憚。
“你笑什麼?”老嫗麵無表情,靜靜看著丫丫。果然要稱王做帝的,個個冷血,麵對親人百姓死傷殆儘,竟還笑得出來。
丫丫笑著,躍過幻象看向老嫗:“假!”
“嗯?”老嫗凝眉。
“是我稱王,若有人死,我當先死。你這幻象沒我屍體!”
我乃大周開國君王!焉有大周亡,親人喪,而我獨活?!
老嫗愣了一刹。
便見丫丫從地板上拔出身子,口中一聲暴喝:“開!”
一柄金錘不知從何落下,轟然向那幻象砸去,於此同時長楓城上,國運龍龜一聲咆哮。
“吼!”
吼聲轟鳴,傳遍三州八十二城,全國百姓不由自主向長楓城看來。
突然間熱血沸騰,好似身體與那龜吟聲連成一體。
城主,在召喚他們?
便是凡人也生出這般感覺,城主稱王了?
“王!”
“王!”
無數百姓同時吼出。
城主府內,丫丫暴喝著,錘子上陣陣吼聲傳來。一錘落下,轟然砸向幻象,卻好似砸在一片世界之上,幻象紋絲不動,不受半點兒損傷。
反而丫丫被反震回去,那小丫頭卻不信邪,大吼一聲,再次一錘砸了過來。
老嫗搖頭輕歎:“何必呢?”
傾儘全國之力尚不能破開一道幻象,又何必稱王尋死呢?
她向丫丫走去,幻象籠罩而下,丫丫整個兒定在了原地,一動不動,好似時間凝固。
老嫗臉上帶笑:幻象沒有你,那你便進去吧!
就在幻象即將觸碰到丫丫的千鈞一發之際。
一個冷哼聲突兀傳來:“再往前一步,我滅你元尊滿族。”
老嫗一怔,轉頭看去。便見台階下,那條啃食骨頭的老狗,竟沒被定住,抬起頭來狗眼幽幽盯著她。
“原來,你是崩斷的食指!其他指頭呢?”
黑狗開口,便讓老嫗瞬間變色。
“麒麟!”老嫗聲音壓到了最低。任誰也能聽出來,聲音中的滔天殺意。
是那頭老麒麟!
就見那黑狗起身向前走去,身形漸漸膨脹,一步一長,眨眼化作一頭三丈高的墨麒麟,俯首看著老嫗。
“老夫崩斷的無名指呢?”墨麒麟開口便是王炸。
老嫗麵色冰寒:“你果然從南海走出來了!”
墨麒麟笑起來:“蘇禾小友於我有活命大恩,其女稱王,鼠輩作祟,我豈能不來?”
他笑著,一步踏下。丫丫麵前堅不可摧的幻象,頃刻破碎。
卻也在這時,隻聽頭頂國運龍龜一聲咆哮,夾雜著丫丫的聲音傳來:“給我開!”
轟!
一聲巨響,金錘砸空,落在地上,丫丫抬頭呲牙咧嘴看著老嫗。
墨麒麟哈哈笑起來,小丫頭雖被定住卻半點兒不曾服軟,竟一隻都在反抗。
哪怕麵對元之一指,也敢掄錘就砸。
這才對嘛!
沒這點兒氣勢,豈能走通皇道!
墨麒麟笑著,縱身向前,一頭向老嫗頂去,那老嫗身形卻如泡沫一般消散開來,化作虛影消失不見。
消散前目光落在墨麒麟身上,帶著一絲傲然。探出玄荒一道底牌,不虧!
麒麟老祖冷哼一聲:“果然一如既往的膽小如鼠,一如既往的不要麵皮!”
當年隻敢以大欺小,道祖入滅才敢入侵諸天萬界。今日也是如此,欺辱一小輩,都隻敢幻影過來。
鼠輩!
麒麟呲牙,轉頭看向丫丫:“小丫頭,怕嗎?”
有敵如此,可懼?
丫丫臉帶笑意:“不怕!但我打不過呀!”
開國稱王,對手就是這種存在麼?要不要給老爹封個“柱國神爹”,讓他來做大周守護?
上次見麵老爹可牛叉的厲害,殺人就像踩西瓜,連雷爺都被老爹傷了。
老麒麟哈哈笑起來:“不怕不怕!你有你的敵人,我們有我們的敵人,這種超規格的敵人,自然是我們的!”
他笑著,堂下被定住的眾人便緩了過來,被定住不知此間發生了什麼,隻覺得正在給城主講禮儀,麵前便突然多了頭大笑的麒麟。
雖然這些日子已經遠遠的看多了神獸,但是這距離突兀出現,還是讓眾人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