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龔鼎孳神色有些黯然,有些無奈地道:“但作為建虜朝廷命官方亨,不可能踐行他對江陰北門外那幫拳勇少年的諾言,也不可能緩辦、更不可能不辦建虜朝廷交辦的“剃發”之事。”
“人在官場,身不由己,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可以這樣說,無論是為官者包括皇帝,還是平民百姓,每個人往往都是這世道的人質。”
聽到龔鼎孳的感慨,顧橫猜測他可能也想起了從前在崇禎朝廷的無奈,忍不住安慰道:“世道變化常常就是在不可預料中突然進行的,誰也無法阻擋。但我們可以選擇積極麵對。”
龔鼎孳聽到這話,深深地望了一眼顧橫,然後又忍不住低頭吻了顧橫額頭一下。
見顧橫雖然有些驚愣,卻也沒有指責自己,龔鼎孳於是心情愉悅地道:“我就知道我的橫波巾幗不讓須眉,他日必成大器!我龔鼎孳必將永遠與你一起麵對!”
顧橫之所以沒有管龔鼎孳的舉動,是因為她正在想方亨當時遭遇此事的可能想法。
方亨他能屈從於民眾嗎?他能違抗建虜朝廷的“剃發令”嗎?他不能。
那麼,如何能彈壓民眾的反抗?唯有軍隊。
於是顧橫向龔鼎孳了解方亨當時能指揮的軍隊有哪些。
龔鼎孳告訴顧橫,當時江陰雖有千餘名南明水陸兵留守在江陰,但方亨指揮不動。他唯有向常州府討建虜兵。
在聽到龔鼎孳介紹了這些後,顧橫不禁暗道:原來如此,隻是這樣,方亨就把控製江陰局勢的權力,主動地交給了強勢且殘酷的建虜軍將領了。
不過顧橫也很想知道,後麵方亨又怎樣了呢?
龔鼎孳見顧橫想知道後續,便繼續開口道:“據說,當江陰北門外的拳勇少年走後,年少氣盛的方亨走進府衙,關上門,坐在太師椅上,氣得喘不過氣來。”
“他氣江陰北門外的年輕人竟敢目無法紀,當著他知縣的麵,把他老師家的人當眾打死,並當場焚屍,這讓他如何向老師交待?”
“江陰城裡的老百姓將會怎樣看他?他氣自己的軟弱。”
“據小道消息說,他還曾不斷地責備自己:方亨啊方亨,你是堂堂的正七品官,是江陰知縣,後麵有清朝廷和軍隊給你撐腰,你怎麼對比你還年少的人竟然束手無策?竟然被他們左右?竟然被他們挾持?你的血性呢?哪去了?”
“氣過之後,方亨心裡滋生起了仇恨。他決定一定要報複,一定要把那些無法無天的人捉拿歸案,繩之以法,極刑懲處。否則,他知縣大人的威嚴何在?”
“於是,他鋪開紙,提起毛筆,蘸飽墨汁,悲壯地一揮而就地給常州知府宗灝寫了一封密信。”
“信中彙報了江陰拒不執行剃發令,並且出現了滋事生亂、恣意殺人的嚴峻局麵,請求宗知府快速派兵來江陰,捉拿殺人放火者,以維護江陰社會穩定。”
“方亨將信紙塞進信封裡,用蠟封好口,然後叫來從前弘光朝廷的守備陳瑞之,當麵囑咐他,讓他騎快馬去常州府,把密信交給宗灝。陳瑞之飛馬馳向常州。”
“然而傍晚,縣衙門裡的一個小胥吏偷偷地去了江陰北門外,找到季世美等人,急切地告訴他們:你們下午離開縣衙門後,方亨就躲在衙門裡給常州宗知府寫了封密信,把你們今天下午在縣衙門殺人放火的事報告了宗知府。”
“並且密信已由守備陳瑞之騎快馬送去常州府了。這個小胥吏還建議北門外這些拳勇少年們該怎麼辦。讓其中幾個領頭的最好到外麵去躲躲,避避風頭。”
顧橫接過龔鼎孳的話,有些懷疑地道:“避風頭?若是他們願意,估計不會有今日君山校場的熱鬨吧。”
“一切確實如公主所料,季世美聽後憤怒地說,依他看,在建虜兵還未派來之前,他們先把方知縣拿下,控製在他們手裡,把他作為人質,看到時建虜兵還敢不敢捉拿他們?”
“而聽季世美這麼說,季從孝等人表態同意。於是,他們又手持器械、群情激憤地摸黑來到縣衙門,把關閉的黑漆大門擂得震天響。”
“當值班看門的衙役把大門打開後,季世美一行20多人,蜂擁而進,大聲嚷著,方亨,你這個狗知縣,快給我滾出來。”
“聽到院子裡的吵嚷聲,因天氣熱,方亨還沒睡,就打開屋門,走了出去。吵什麼吵?方亨說,下午還沒胡鬨夠?”
“沒想到季世美直接說自己確實還沒鬨夠,並且質問方亨是不是派人去常州,讓知府派兵來捉拿他們?”
“方亨當時一臉震驚,想著是誰把陳瑞之去常州送密信的事泄露了出去?怎麼回答?方亨默默問自己。”
“撒謊搪塞,還是如實相告?斟酌一番後,方亨決定實話實說。因此他立馬非常確定地告訴眾人,建虜會連夜趕來江陰。”
“當時縣衙門的院子裡頓時安靜了下來。方亨以為自己的話起作用了,但他哪裡知道,季世美他們的短暫沉默,是為了醞釀更大的風暴。”
“方亨還在此刻還在繼續說他們夜闖縣衙門,是重罪。快散了吧,免得再罪加一等。”
“卻沒想到,方亨話剛說完,季世美一個箭步衝上去,用早已準備好的一條布巾,勒住方亨的脖頸,問方亨是想活,還是想死?”
“方亨卻說,任他們處置。季世美他們還是最後沒膽量勒死方亨,便把他綁到一家客棧。”
“晚上亥時時分,方亨一個勁地哭喊著夏維新,夏舉人,快來救救我。”
“季世美他們聽方亨不停地呼喚夏維新救他,就威脅客棧老板,不許報信。若偷偷去給夏舉人報信,就燒了老板的客棧。”
“客棧老板點頭哈腰,唯唯諾諾,一個勁地說,不敢。不敢。”
“後來,方亨叫喊不止,把客棧裡的旅客吵得睡不著覺,都起來開著門,站在走道上邊議論邊看熱鬨。”
“為了防止方亨趁亂逃跑,季世美決定把方亨押送到夏維新家。”
“而當夏維新看到衣衫不整、狼狽不堪的方亨,既好氣好笑,又憐惜心疼。”
“夏維新和方亨都是讀書人,看重的就是斯文、體麵,而江陰北門外的那些不上學不讀書的無知少年,竟如此輕薄方亨,使讀書人斯文掃地,體麵不存,心裡不免有點憤慨。”
“他板起臉對季世美他們說,你們回吧。方知縣就交給我了。”
“季世美他們答應了夏維新的要求,並且開口提出她的請求。”
“不過,他們有一個請求,就是請求夏維新說服方知縣公開承諾:決不派兵來捉拿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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