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如今哪裡還有閒暇,理會這些小事呢?”
妲己聽得比乾怒斥之聲,忽然掩嘴輕笑,籠罩在她麵孔上的白霧浮漾晃動了起來:“太師守著這位周國質子有多久了呢?
莫非從來沒有挪動過步子,去看看外麵的情形?
那您應當還不知道……惡來已死,大王如今都自身難保了罷?”
比乾從妲己口中驟然聽得這般消息,頓時心中震動,向妲己怒目圓瞪:“惡來已是全醒人神,誰能殺他?!
妖婦妖言惑眾,竟敢詛咒大王,應得懲罰!”
轟!
輝煌光輝從比乾身上爆發而出,他手中牽著的那道獬豸陰影,化作一柄長戈,無邊光輝聚集於這道戈矛之上,直斬向了近在咫尺的妲己!
這一束光明,分野了混沌,使天地清明,區彆了黑白,使善惡正邪儘皆浮於水麵之上——
長戈之下,妲己重新變作了油彩斑駁、遍身裂紋的泥胎塑像!
無儘光明侵染著這具泥胎塑像,泥胎塑像之中流淌出了一股股哀怨的燭淚,滾滾燭淚之中,哀哭之聲不斷!
燭淚蒸騰出一陣陣白霧,霧氣裡,許許多多人影離散。
那陣霧氣消散之時,妲己所化的泥胎塑像亦變成了一張慘白的乾枯人皮,它貼附在大牢的地磚上,依舊散發出驚人的怨恨氣息——比乾的目光全落在那張乾枯人皮之上,他一手牽著獬豸的陰影,一手抓住身旁的銅戈,以長戈去挑地麵上那張慘白的人皮——
“小心!”
此時,被關在比乾身後囚室之中的周國質子‘考’像是感覺到了甚麼,忽然出聲提醒了比乾一句。
比乾心神凜然,手上動作微微一滯,長戈挑開了那張人皮的一角,顯出其下蜿蜒如蛇行的一縷縷痕跡——一陣似蛇於地麵上遊動的細微聲音,在比乾耳畔浮顯,他聽著大蛇遊動的聲響,驟然間瞳孔緊縮——
慘白人皮之下,隱隱約約的蛇行痕跡之中,有片片細鱗生長了出來!
緊跟著,一道斷去了半截的蛇尾從那些蜿蜒蛇行痕跡之中浮凸而起,卷起了妲己的那張人皮——叢叢細長人影填入那張乾癟慘白的人皮之中,使之重新變得飽滿!
那張人皮很快化作了一個身形在白霧裡若隱若現的婀娜女子!
她的氣韻更加詭邪,舉手投足之間,將漫漫細長人影播撒在了囚室各處,連比乾置身於這無數細長人影的簇擁之下,都有種元根被人影吸引,想要掙脫他的意識,去接觸那漫漫細長人影的感覺!
“惡來……是被妾身所殺呀……
就連大王如今都自身難保……
太師不相信妾身所說嗎?”細聲細氣的言語聲縈繞在比乾心間,他眼中‘死而複生’的妲己身影層層迭迭,遍及了牢獄的每一處,但他鎮定心神再去尋找妲己的身影,卻一無所獲,隻看到一道斷了半截的蛇尾充塞於牢獄之內,圍繞自己周身緩緩遊曳。
那條散發著令他禁不住想要跪拜、令他心神顫栗不已的神韻的蛇尾之上,密密麻麻的鱗片裡,都印照著他的每一種模樣,照見了他血肉性靈中央的‘元根’,並與之產生了莫名的牽連!
半截蛇尾緩緩纏繞向他,亦緊緊纏繞住了他的元根,禁錮住了他的元根!
他的五感五識像是一扇扇原本敞開的門,在此時被一隻無形的手掌一扇接著一扇地輕輕合攏去——妲己的聲音在他沉淪的意識裡,尤在徐徐響起:“太師假若不相信妾身所說,您也可以自行感知呀……
您聽不到嗎?
大王舉行了一場祭祀,正在呼喚您的性識,希望得到您的回應……
您聽不到那陣敲門聲嗎……”
敲門聲!
比乾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他努力喚醒自己的心識與五感,在這個瞬間,竟真的聽到了一陣敲門聲!
篤篤篤!
那陣敲門聲,由不徐不疾變得急切起來。
像是門後的人在催促著他!
他‘看著’眼前沉凝如鐵的黑暗,希望能看破眼前這扇阻隔著自己視線的門,繼而看到門後的景象——他的願望太迫切,以至於真正被實現了。
比乾看到門後的景象——
兩道交叉的裂痕橫亙在了天地中央,那兩道交叉裂縫之中,長滿了一顆顆紫金色的眼睛,眼睛裡,沒有任何與人相關的情緒。
漫漫紫氣環繞著那兩道交叉的裂痕,將之勾勒成一道如山嶽被巍峨的身影,那道身影偶爾流露出的氣韻,依舊令比乾深覺熟悉,他細細回想,終於想了起來——那道紫色身影,就是大王。
大王已然化為厲詭!
他明白了!
但為時已晚!
意識到大王已然死去,徹底化為厲詭之後,另一個念頭便在轉瞬之間占據了比乾的全部心神,絕望如同黑色潮水,隨之傾軋而來!
“自辛死以後,今商再無人有資質承當王位!
今商外有強敵環伺,內有貴族腐朽,積弊眾多,除了辛,再無人能改革這內外交困之局!
成湯數百年基業,就此毀於一旦!
大商,亡了,亡了!”
“大王!大王!”
比乾在無儘黑暗中悲慟地嚎叫了起來,自大王身殞之後,大商天地崩塌,已經在所難免!
可這不正應了那個預言嗎?
使大商覆滅者,乃名為‘紂’。
從此以後,大王便要被世人冠以‘紂王’這樣的惡稱了!
……
比乾安安靜靜地站在妲己身後,他手裡牽著的那頭原本漆黑若墨玉的獬豸陰影,而今已經變作一頭光潔無暇的白羊。
一陣陣腐朽的氣味從他身上飄散而出。
他麵孔皮膚之上,生出了密密麻麻的龜裂紋,裂紋之下,隱隱約約能看到黃泥胎質。
妲己笑吟吟地看著囚室裡的考。